付:15.00$/季,50.00$/年開通VIP會員
享:全站無廣告,送合作漫畫、短劇、福利文、VIP會員
點擊開通VIP,瞭解詳情>>
當前位置: 碎片小說 古代短篇 荒宅 第28章

《荒宅》第28章

  “啊?山賊?這一帶有山賊?”

  “當然有!聽說咱們這塊歸黑虎幫管!”小伙計嘴里閑不住,這時聽到能插嘴的話題趕緊嘰嘰喳喳起來:“不過杜大哥你莫怕,這幫山賊是好賊。”

  杜亭沒吭聲,想起了自己被扔來這里的緣由,心道,哪有什麼好賊。

  “那黑虎山山大王可精悍了,聽說一直和臨鎮的巨蟒幫對著干,要說這黑虎山山大王啊,他從不劫窮人百姓,只打那些城里大官的主意……”

  說著話便到了地界,離得尚遠杜亭便迫不及待的朝那方向一指:“那便是了。”

  “不會吧?你,你,你竟住那?!”掌柜當場就變了臉色,那神情竟比聽說少年成鬼的時候還要驚悚,不止杜亭,連伙計都很訝異。

  “那,那不是朱瘋子的舊邸嘛!”

  杜亭忙問:“朱瘋子是?”

  “咳!就是朱瘋子,制紙制成瘋魔的朱瘋子!”掌柜啐了一口,竟不愿再繼續談他,連腳步都慢了許多。

  杜亭才真真覺得奇怪,他一直認為那宅子的舊主應該是個雅人,看他屋里擺的那些個書本器具就知道了,現在這掌柜卻一臉不屑的說什麼“制紙制成瘋魔”,他就有些聽不過去了,當下正色道:“制紙,裱糊,都是風雅活計,就算有些癡妄,也屬尋常,古人還有些個好酒后潑墨的,也沒人這般唾棄啊。”

  “你知道什麼?!”還沒說完,掌柜的便橫他一眼,搶白道:“你是不知道他拿什麼制紙!” 

第 21 章

  “拿,拿什麼?”杜亭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

  “通常都拿什麼?”掌柜的反問他。

  “通常……不過是草木灰,經蒸煮晾曬制成草紙。”

  “不,不是說這種,我是問你們讀書人用的宣紙。

  “宣紙……《舊唐書》上說,蔡公死后,其弟子孔丹為了紀念他,想尋一種潔白的紙為其作畫,但是當時的紙都達不到潔白無垢的效果,一日他偶然發現一株老青檀,發現此樹橫臥于溪上,經水流日深月久沖滌,樹皮已腐爛變白,現出絲絲縷縷的純白樹纖,孔丹以此造紙,經反復試煉,才制成世上第一張宣紙。”

  掌柜的點點頭,看他一眼,道:“果然是讀書人,知道的算多。”

  杜亭一面尋思一面又絮絮說道:“后來經世人的不斷揣摩,試驗,發現在煮漿的過程中將原料的用度增加或減少,得出的紙質也略有不同,譬如皖南一帶曾有人試圖將檀皮的用量減少,得出的紙張更薄更輕,而將用度增加,則紙張會略厚,略硬,更適合大面積的潑墨山水畫的暈染;而隨著宣紙的普及,青檀成為極稀缺的原料,才有人開始研制可以替代青檀的材質,例如稻草,楊桃藤……”

  “好啦好啦,”掌柜不耐的打斷他的話,“那你可知有人為釀紙而瘋魔的麼?就像這朱瘋子。”

  說話間,三人已行到荒宅門前。

  杜亭當先推開大門,掌柜隨后,小伙計有些躊躇,最后還是一咬牙邁了進來。

  前院還是郁郁蔥蔥的長著那麼多樹木,碎石子砌成的小道兩旁是及膝高的雜草,幾朵即將過季的牡丹蔫頭耷腦垂著鮮妍的臉,腳下偶爾踩上一灘紅膩的爛掉的漿果汁液,原先杜亭沒有注意過,只覺這主人生前一定極愛生活,才種了這許多灌木,現下知道了這些草木的用途,再穿過這生機盎然的院落時,便沒來由感到一股寒意。

  三人直接向后院行去。

  那口井一如之前的每一天,靜靜矗立在后院偏西的地方。

  井臺上背陰的那面生著茸綠的青苔,一直延伸進濕潤泥里,井壁與土壤的夾角處冒著幾個小蘑菇,很快就會萎縮的樣子,陽光曬著的那面石磚顯得干凈又清爽,是青石的本色,有碧水洗過藍天的感覺,到得傍晚,那里會變得暖烘烘的,每天夜里杜亭就坐在那和小鬼聊天逗趣。

  竹籃和小黃鼠狼機敏的不見了,杜亭微松下一口氣,徑直朝井口走去。

  掌柜留在原地先將包袱解開,恭順的點了幾注香,才起身向前,伙計卻眨著圓溜溜的眼睛仍然不太敢靠近。

  掌柜俯身在井沿旁問杜亭:“你確定他在井里頭?”井水看上去深不見底,即使在大日頭底下還緩緩泛著涼氣,光是這麼看上一看都要打哆嗦。

  只是為了尋個小鬼,至于這麼舍生取義麼?若說不為別的,鬼都不信。 

  “我不確定,可我實在想不出什麼法子了。”杜亭目不轉睛盯著井水緩緩說道。

  他的聲音雖輕,口氣卻篤定,掌柜的不由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盯著井水的目光溫柔而熾烈。

  掌柜深深吸一口氣,喝道:“豆子還不過來!把那井繩解下來!”

  “這,這……公子你真要下去啊?”豆子期期艾艾的靠近,只往那井底瞟了一眼,就覺得頭暈。“要不……咱們先請個道士來看看再說?”

  杜亭搖搖頭,“就算道士來也是要找出他的尸身吧,我猜他就是溺斃在這井下,我先下去撈一撈,”解開外衫,又將袖口卷高,“再說,此去城里的路不通,道士也未必肯來,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杜亭將井繩在腰上狠狠系了,又和按著轱轆的掌柜說好,盡管往下放,扽一下是要停,扽三下是要上去。

  見書生緩緩沒入井里面,豆子不安的問:“真的沒事麼?萬一,萬一那井底真有鬼,那他……是不是回不來了?”

  掌柜的輕輕轉動著井繩,答道:“應該不會有事吧。聽他講那些和小鬼相處的細節,那鬼要害他早就害了,不必等到今日……”

  “可我這心里啊,還是慌慌的……”豆子隔一會就去井口看一眼,直到井繩倏地抖動一下,“啊啊,停!要停!”

  掌柜白他一眼:“我知道。”說著用力按住井軸,不讓它繼續轉動。

  中途杜亭扥了幾次繩子,浮出水面換了幾口氣,載繼續下沉,為了能在一口氣內沉到井底,繩子便越放越快。

  “我真的不明白,他又是何苦呢,不過是只野鬼罷了。”豆子盯著那迅速下滑的井繩喃喃道。

第 22 章

  杜亭被撈上來時渾身滾燙,身子篩糠一樣抖個不停,間或一陣猛烈的咳嗽。

  “哎呀公子你這是發燒了!”伙計碰到他的額頭時驚呼,他的腦門熱得不正常,附著的水珠很快消融不見,身體卻冷的很。

  “咳咳……沒,沒事……”杜亭一面喘著粗氣一面又向井沿爬去。

  “不能再下了!你病著呢!”掌柜使個眼色,伙計忙跳上前合力將杜亭按住,“你不要命啦!?”

  “可……咳咳!里面……里面沒有,什麼都沒有!我……咳咳!……再去看看……”

  “唉,你這愣頭書生!沒有那就是沒有了,鬼神的事哪有這麼容易,若讓你找到什麼端倪要道士還管什麼用!”掌柜急得無法,只得死死按住杜亭肩膀。

  杜亭這兩天粒米未進,又往鎮上跑了一個來回,現下又自井里進進出出好幾趟,全憑一股憨勁撐著,但卻丁點發現有沒有,現在急切之中摻雜著失望,以及一股難言的鈍痛,拉絲般在心尖劃拉。

  被兩人合伙拉住,也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了。

  “怎麼會沒有……怎麼會沒有呢?那他在哪,他去哪了!”

  誰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主仆二人合力將杜亭抬去了書房,放在靠窗的矮榻上,伙計將屋里掛著的幾件長衫全都蓋在杜亭身上,又張羅著去后廚燒熱水,掌柜的則望著窗外那口孤零零的荒井嘆了口悠長的氣。

  杜亭已經昏昏沉沉的陷入睡眠,偶爾還呢喃幾句“怎麼會沒有”。

  “掌故的~”豆子在門外一臉神秘。

  掌柜的看看他,走到門外。

  豆子指著手里的竹籃:“我在后院找到的~”說著掀開籃子上的白底碎花布,露出里面軟糯的桂花蒸糕,露出等待表揚的得意神情。

  “嘁~”掌柜的抬手給了他腦門一下。

  “哎呦怎麼打我!”

  “猴崽子,少在這耍寶,還不捏碎了煮成粥去!”

  “唉?”豆子領命要走,忽然奇怪的站住:“唉我說掌柜,你怎麼不生氣啦?這表明了桂花糕是……”

  掌柜瞪他一眼,豆子便不敢往下說了。

  “你懂什麼?我對當年那事……有愧啊,若真是那小鬼拿的,我高興還來不及。”

  “哦……”豆子點點頭,“不過那個朱瘋子的事,您還沒講完。”

  掌柜的往屋里睡沉的人瞥了一眼,抬了抬手,“先去煮粥吧,回來再說。”

  被喂了一小碗甜米粥,杜亭的臉色明顯好轉了些,雖然還有些發熱,但至少能睡實了。

  掌柜的負手在書房里踱了一圈,隨手翻了翻那些筆墨紙硯,不住的搖頭嘆氣。

  “掌柜的?”豆子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知道他定憋不住話,要繼續講那路上未講完的段子了。

  “那會我還小,朱瘋子也不叫朱瘋子,大家叫他朱秀才,其實……稱他一聲秀才也是恭維他,他哪里考上過什麼功名了……”

  朱瘋子原名朱知文,從名字上就可見其家人對他在讀書一道上的期許,朱知文從小就愛讀書,并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不知是聰慧太早以致后勁不足還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怎的,十三四歲起就不再那麼出挑了。

  一同去趕考,只有他,連鄉試都沒過。

  這個結果令朱家人十分沒臉。

  那時朱宅還坐落在鎮上,朱老頭罵兒子,鎮頭到鎮尾都聽得真切,朱知文也開始不怎麼出門了,偶爾見他,也是畏畏縮縮貼著墻根走,風華正茂的青年低著頭行路的樣子,很是可憐。

  據與朱家僅一墻之隔的劉匠人說,朱家那孩子見天被關在書房里,都快讀傻了。

  誰想轉年鄉試,朱知文又沒過。

  后果可想而知,他簡直成了朱家的恥辱,但朱知文一口咬定是紙張的原因,是他的紙不好,寫字暈得快,再好的字跡寫到紙上不一會就糊成了一攤,自然影響文章內義。

  但朱老頭認為他是在找借口,學會了推諉,結結實實用拐棍抽了他一頓。

  不知是打壞了哪,從此朱知文走路便矮著腰,背略駝,有人笑他活像只烏龜,他的腰就彎得更低。

  朱家見考取功名是無望了,便圖他能好好打理自家生意,但朱知文卻在這時開始一心鉆研起制紙來。

  “都不考功名了,他制紙干嗎?難道還真想證明那次失利是因為紙張的緣故?”

  掌柜的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只記得那時朱家院里每天都傳出不同的怪味,是朱知文在熬他那口大鍋。”

  “啊?朱家人那麼狠的心,能容他這樣隨著性子折騰?”

  “自然不能,朱老頭砸了他的鍋,又把他準備制紙的材料一把火燒了。”

  豆子吐吐舌頭。

  “就是那把火,白天沒燃盡,藏在灰堆里,到了晚上風刮起來,一下就躥到房上了。”

  “啊?是說……”

  “對,朱宅被這一把火燒了個干凈,朱知文卻因為白天和家人鬧翻出走,躲過了這場浩劫。”

  “可是……那麼大場火,難道就任它燒麼?就沒人救麼?”

  “救了,救不來,實在……太快了。”掌柜仿佛又見著了那天夜里的火光,不由深深打了個哆嗦,“再說這朱知文,第二天清晨回來,卻只見著那一地灰燼。”

  “那個時候,他已經有些不正常了,別人勸他莫傷心,他也不理,只貓著腰用手斂那灰堆。”

  “是傷心太過了,不知道說什麼了吧,也不見得就是不正常。”豆子輕聲嘆道。

  “不,就是不正常。”掌柜看向窗外,“正常的人斂了灰燼該裝進罐里埋進土里,他卻……”

  “卻什麼?”

  “不出一個月,他制的宣紙大賣,賣紙得來的錢在鎮外建了這座孤宅。”掌柜手撫著窗框。

  豆子抖了抖,“你是說……”

  “正常人誰會在遭逢大變之后還會想到把死人灰添到樹槳里制紙呢。”

第 23 章

  一碗甜粥下肚,又自廚房摸了把藥草煮了為杜亭灌下,熱度終于褪下,雖然面色仍然不濟,但已無大礙,掌柜和豆子守到旁晚便雙雙告辭。

  夏末日光悠長,斜扎進發白的窗格子上,將一地樹影剪得七零八落。

  聽到大門合上的聲音,榻上的書生慢慢睜開眼,雖然一直昏睡,但掌柜與伙計的對話還是聽了個七七八八。

  原來是紙。

  用自己買的宣紙作畫,就不討喜,原來是換了紙張的緣故。

  可是,可是這些紙……

  杜亭撐著乏力的身體下地,歪歪斜斜走到桌旁,將案上東西全部揮到地上。

  新紙、舊紙一并飄落,先落地的是他自己買的玉版宣,而浮毛般在半空蕩了許久才無聲落地的是這宅子的舊物——不知是什麼鬼東西制成的宣紙。

  他撈了一張細看,只見紙質潔白,觸手輕軟如綿絮,平滑紙面上夾雜著若干不規則的淺黃龜紋,鮮少在市面上見過的樣式。他又扯過一張,只見這幅與方才又不相同,略厚些,卻一樣輕軟,微微使力拉扯,發現韌勁極好,撕開一角翻看,竟是幾已失傳的“特種凈皮”。

  若是平常,杜亭定要為自己的發現歡呼雀躍,可是現在……

  只要一想到掌柜的那番話,就從心里感到惡寒。

  死人灰。

  豆子那時問:“那些灰燼能制多少紙?緣何夠他攢出這一棟宅子的銀錢?”

  “說你笨還不承認,灰沒了,可以再燒嘛。”

  “啊你是說——”

  “那時瘟病橫行,別的沒有,尸體可是山一樣多。那些死了的人,當然一把火燒了,我猜……朱瘋子可能就是趁那時積了不少制紙的材料吧。”

  豆子的聲音有些抖:“瘋子,他絕對是瘋子!”

  只要想想那場景就覺得可怖,疫病橫行的當口,自保尚難,竟然還有人為了煉紙夜半無人去斂那尸灰。

  可是小鬼又是怎麼回事?

  難道……

  杜亭伏在地上,顫抖著撫摸過那一張張雪白馨香的宣紙,難道,難道有一張就來自小鬼的尸灰嗎?

  按照他原來的猜想,小鬼該是餓死的,可是魂魄既然不化,就有橫死的嫌疑,又駐足此地不去,必然和這宅子有關……那麼……

  難道不是死后煉制的?!

  杜亭被自己的推測驚出一身冷汗。

  如果這是真的,比恐怖與震驚更甚的,是心痛。

  他想象著那人鞠蔞著背將疑似新死的小鬼拖回宅子,一把火點了的場景,只覺奇寒無比,只要稍微揣摩一下就心痛難以自持——活活被燒死的啊。

  十六七的少年,多鮮活的生命。

  會掙扎,會哭喊吧?

  若發現他還活著,朱瘋子有沒有收手?

  答案顯然是沒有。

  否則小鬼也不會是小鬼了。

  杜亭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心里擁堵著從未曾有過的情緒,是恨是痛,說不清楚,也無力言說,他抓著那一地宣紙,用力撕扯,他恨那個疫病肆虐人心冷漠的年月,恨生不逢時的悲哀與無奈,恨泯盡天良的朱瘋子。

  恨自己……沒用。

  就在這時,門又一次被推開了。

  杜亭的心一下提到高處,連滾帶爬的站起來貼在窗口往外看。

  卻是一個高個白衣青年悠悠踱了進來,一手背在身后,像是提著什麼東西。

  難道又是送吃食的?杜亭這麼想著,卻心灰意冷的沒有動彈,現在除了小鬼,沒人能教他上心。

第 24 章

  沒人招呼,那白衣青年便似閑庭信步一般慢慢踱了進來,走步間自有方寸,直接就奔大屋而來,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杜亭再也呆不住,不顧腳軟腿軟,磕磕絆絆就迎出去。

  “你……是誰?怎麼恁的無禮,不問問就往里闖?”他在大門前張開手臂。

  “哈哈,我就說有人嘛。”白衣男子也不嫌他唐突,像早知道會有人出來似的,見面先是一笑,抬起眼道:“在下姓獠名寅,就住在隔鄰的山上。”

  杜亭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只無聲的與他大眼瞪小眼。

  自稱獠寅的男子將背在身后的手抬起,杜亭這才看到他手上捏著一截紅色細繩,繩子大約一尺來長,盡頭綁著只紅殼烏龜,烏龜半個拳頭大小,看不出死活,但用紅繩拴著,恐怕是活的。

  “一個朋友病了,這是最重要的一味藥引。”獠寅晃晃手里的紅繩。

  杜亭仍是不明所以,只覺這男子突兀又詭異,看他這身暗紋淺銀長袍配云色軟衫,怎麼看也是個富家公子的打扮,何況又這麼風度翩翩的,卻拎著只烏龜逛來逛去,成什麼體統?!

  但經過小鬼和黃鼠狼的洗禮,杜亭也見怪不怪了,當下回道:“烏龜做藥引?這味藥也太猛了。”

  “可不是。”獠寅露出懊惱神色,“猛病還須猛藥醫啊,都怪他,早叫他小心……唉,煩死了。”

  說是煩,可是提到那人,神色間自有一股別樣歡喜。

  杜亭聽得莫名其妙,又沒有下逐客令的立場,只嘴上支應著:“既然是病,那就早點醫唄。”

  “所以我才來這里啊!”獠寅輕輕一笑,閃身向室內走去,杜亭在原地一怔,只聽那人邊向里走邊道:“這里應該還有一位吧,在里面麼?”

  “你,你說什麼?!”

  那人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面色半隱在暗處,似笑非笑道:“你曉得的,他和你我一樣,也只是個住客。

  杜亭的心都要蹦出來了,接下來的話哽咽在喉嚨里。

  那人見他這般情狀,也不再打啞謎,揚揚手里的烏龜,道:“我要剝下這龜殼入藥,可是這東西背了個極大的孽債,須得解了這場恩怨才可入藥,否則沒用。”

  “你是說……”

  “我也不瞞你,我是個修道的,自有得窺天道的法門,這龜前世便是這宅子的主人,結下恩怨的地點也在這個宅子里。”說罷,盯著杜亭的眼睛不可抑止的彎起來,似笑非笑:“方才見你攔住我的樣子,可見已經住了段時日,那麼另一位主人……可否請他出來相見?”

  聽他說到天道二字,杜亭幾乎要匍匐跪倒。

  總算來個懂的人了!

  又看看他手里的烏龜,怒氣無故飚出,忍不住破口道:“原來是他!原來托生成了個王八!真是罪有應得——”

  “哦?你果然知道。”獠寅露出愿聞其詳的表情。

  杜亭當下便火急火燎的將情況說了,末了十分無辜的問:“你說他日日住在井底,怎麼還會怕雨水?可是那天我是眼看著他身上流出水來的,然后……然后就只剩了一件衣服……”想起那夜的情景,再次講來,仍是悲傷難以抑制。

  獠寅一語不發的聽著,最后才不緊不慢的應道:“你和那小鬼到底什麼關系?”

  “什……麼什麼關系?”杜亭一怔。

  獠寅鳳目修長,瞇起來有些斜吊:“若只是平常交情值得你這般著緊?還下井去撈……你告訴我實話,我就幫你。”

  杜亭的臉騰的紅了:“哪,哪有什麼……關系,實話我都說了。你到底幫不幫我?!”

  見他急了,獠寅也不再打趣,抬腳便往里間走,邊走邊說:“現下不說就罷了,不過……遲早你要說。

  杜亭跟在他身后,巴巴的問:“你到底有沒有辦法?他……他到底去哪了?還有,還有,你會算卦?能算出他姓什麼叫什麼嗎?”

  獠寅一路來到臥房,在門口站定,尚未推門,便道:“是這了。”

  杜亭奇怪,這房里只有一張大床以及一只書柜,還是散了架的。

第 25 章

  獠寅從散架的書櫥里撈出一沓泡湯的書,翻了翻,嘆口氣,放下,又繼而去翻下一個抽屜。

  杜亭看得著急:“既然是找小鬼,費這勞什子工夫做甚?”

  即使天已放晴,但因為長年被雨水洇潲,散架的木頭發出陣陣潮濕氣味,更有靠近窗子的木框生出霉斑。

  獠寅只看他一眼,不再辯駁,繼續慢條斯理在抽斗中翻找,動作雖慢,卻小心謹慎,有紙張粘在夾角里,就小心翼翼的一點點摳挖出來。

  只略微靠近就能聞到那令人欲嘔的穢氣,杜亭看著獠寅的動作,忽的想到朱瘋子生前制紙成狂,心思電般閃過:莫非……這些紙張書籍和小鬼消失有關?

  “我來!”杜亭將另外幾只抽屜拉開,無視的更濃重穢臭,將手探進去。

  獠寅只叮嚀道:“小心拿,莫要遺失了一頁。”

  抽斗內收藏的大多都是書籍,顯然獠寅要找的并不是這些,線裝的絕版的珍貴的古籍他連看都不看,隨手拋在地上。

  直到翻出一沓宣紙。

  “是了!!”

  饒是獠寅也不由激動起來,杜亭的情緒也被他帶動,仿佛看到一絲希望,不由湊過去:“怎麼怎麼??”

  可是一見就失望了。

  獠寅手上拿的不過是一沓宣紙,因為被泡得糊爛,有幾張甚至還黏在一起。

  ——如果只是找宣紙的話,書房不是更多?

  獠寅見他失望,也不解釋,只是問:“你會裱糊嗎?”

  “啊??”

  杜亭一懵,卻見獠寅神情肅穆,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于是便也端正神色,認真答道:“從前見人裱過,自己卻沒試過。”

  “那你得學了……”獠寅將手中紙張舉高,在陽光下小心展開,杜亭這才瞧見,這一張張的宣紙微黃發漲,上面隱約帶有墨跡,原來竟都是畫著畫的。

  “這是……”雖然泡了水,但仍能看出,每張紙上都畫著點東西,有的是一株樹,有的是一莖花,甚至有的只是一顆果子,“這是什麼意思?”要知道作畫講究布局意境,可這些……與其說是畫,不如說是某種植物圖志更為恰當。

  “都是朱瘋子畫的。”獠寅說完,轉頭面向窗外后院,“你不覺得奇怪麼?”

  “什麼奇怪?”

  “院里的樹啊。”

  “樹?”

  杜亭這才打起精神順獠寅目光望去。

  這幾天光顧著對井底喊話,加上又病了半日,竟沒留意,此時一看才發現,原本落了滿地的果子全不見了,不僅如此,連幾株茂盛的樹也枯萎了。

  “啊,這是……”

  “枯了的都是入畫的樹啊。”獠寅抖抖手上一張紙,那上面正巧畫著一株楊桃。

  “你是說……”

  獠寅點點頭,“這些畫被雨水潲了,紙張腐朽,畫上的東西也一并枯了。”

  “啊!!”杜亭恍然大悟,忙在那堆泡漲的畫作中尋找。

  “所以說你須得練練裱糊之術。”

  那些紙,越在下面的,潮得越厲害,翻了幾張還沒翻到,畫上景物已經模糊不堪了。

  杜亭急得滿頭大汗。

  不住的質疑:“你既懂得道法,為何不能直接將他喚回來?這些畫……都糟爛了……”

  獠寅悠悠答道:“懂道法,也要曉得他的生辰八字姓甚名誰啊。”

  “找到有他的畫就曉得了?”

  “畫上至少有姓名。”獠寅隨手拎起一幅,指著右下角的朱紅小字,雖然字跡模糊,卻勉強看清,寫了植物名稱和年齡。

  “真是惡心的趣味!”杜亭咕噥道,忍不住又狠狠瞪了那紅殼烏龜一眼,獠寅忙將烏龜提起揣進袖口:“它雖可惡,我卻還有用處,你可不能動它!”

  “不知怎麼的,后來竟被朱瘋子試出用活物制紙效果更好,這些花啊草啊都是趁茂盛時一把火燒了的,什麼事一旦執著太過,大抵就會入魔,他千不該萬不該拿活人試驗了一把……”

  杜亭聽得心里荒涼,啞著嗓子問:“那個活人,就是小鬼。”

  “對,許是自己也怕了,便又求了個法兒,說是將生魂入畫,正巧留在那味用自己灰燼制成的紙里,再將黑狗血絆朱砂寫上生辰八字和姓名,那魂魄就永遠拘在里面,上天入地也不得找他討債,此法制出的紙也隨著‘紙壽千年,用不脫色’。”末了,獠寅輕聲嘆了口氣,想是憶起自己的過往,露出悲戚神色。

  “難怪……原來小鬼的魂不在井底,而在畫里,難怪他不怕井水,卻怕雨水,唉……我若是早些發現……”杜亭想到每一個雨夜,聽著大雨拍打窗框的聲音,自己卻沒有留心查看一眼,就追悔不已。

  “你不過是個書生,哪懂這些道理,要緊事是將小鬼喚回,了去這王八背上的孽債。”

第 26 章

  小鬼的畫被壓在最底下,腐朽程度可想而知了。

  只見淡青的墨跡囫圇畫著一個人形,看不出面目,只依稀可見似乎是□□的。

  “怎麼會這樣?!”杜亭慌忙用手掩住,好像被旁邊人多看一眼就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獠寅微微一笑:“自然是這樣,你看這些入畫的草木果蔬,哪個是穿衣服的?那朱瘋子只把它們當材料,哪管別的。”

  杜亭心中凄苦,越看那畫中模糊輪廓越是難受,看著這泡湯的畫,就跟看到小鬼無疑,悲從中來,眼淚幾乎要落下。

  獠寅忙揮揮手,打斷他的遐思,道:“想救他,先去學裱糊。”

  “對!”杜亭揩了一把臉,忙振奮起精神。

  要說裱糊,那也是項技術,哪里是想學就能馬上學會的?

  何況杜亭還這麼心急。

  用紙張糊房頂也叫裱糊,但用紙張糊畫,那就不是一碼事了,常言道:“三分畫,七分裱。”就是這個道理,裱過和沒裱過的畫,放在那里,就像少女染沒染胭脂那般大相徑庭,當然,若這少女天生絕色,唇不點自紅,就當咱沒說。

  裱畫本就不易,更何況還要加上修補?

  杜亭去了城里,拜會了之前寄賣畫作的先生,邊學邊幫工,這麼過了一月有余,期間他試著練手了無數幅畫作,有好的,有次的,也有需要修補的,技藝倒日日見長,連先生都夸他:“不愧是讀書人,像是專吃這碗飯的。”

  杜亭只悶悶一笑,專心調那漿紙。

  小鬼的畫作被他供在院里專門辟出的一處矮棚里,因為想到小鬼之前很厭惡進入內室,可能便是存留的恐怖記憶作怪,所以便想也沒想,將他與那紅殼烏龜離得越遠越好。

  獠寅在院子里悠悠的品茶,悠悠的說:“你這棚子還不如不搭,一個雷就能劈了,到時畫更留不住,還學什麼裱糊,直接修道去算了,輪回過萬八千年,興許又能碰見他。

  杜亭氣不過他的風涼話,悶頭苦干,竟也把個棚子搭得像模像樣,自己又用力踹了幾腳,確定結實無比,才憤憤啟程拜師學藝。

  獠寅待他走后起身探進棚里,一看里面情形就撲哧一聲笑出來。

  只見棚里陰黑無比,畫被收攏在樟木箱子里,箱子外面和周圍又墊了厚厚的柔軟棉花之類,想是書呆想出的法子,怕萬一進水也有棉絮抵擋。

  “笨。”獠寅將茶碗放下,隨手點了點,一層白光自指尖溢出,慢慢擴大,將橡木小盒連帶整個棚子包裹起來。

  做完這些,才緩緩踱出,回頭看看丑陋粗鄙的矮棚,眼里都是笑意,卻不復先前那般輕鄙,而是贊同的,惺惺的柔和神情。

  再普通的人,為了心中所愛,都會盡自己所能給出的全部力量去施與,去保護吧。

  書呆是,他也是。

第 27 章

  時間如暗夜里墻根下掠過的黃鼠狼一般,嗖嗖飛去,轉眼過了小半年,期間獠寅時不時拎著那只天殺的紅殼龜出去,一去就是半個月,回來再呆上一個月,看看他裝裱水平如何了,出去時只說是處理事務,卻決口不談那等著用藥之人。

  杜亭奇怪,不是說是來籌藥治病的嗎?什麼病這麼不著急不著慌的,難道世上真只這一只紅殼龜了麼?

  ——以對方的能力,這麼久時間,再尋它十只八只也有了。

  獠寅卻淡淡答道:“藥還是要用的,只不過治的卻是心病,等你這只龜,既超脫了小鬼,又幫了你幫了我,何樂而不為?”

  杜亭惱道:“你才是龜!”

  獠寅嘻嘻一笑:“你動作這般慢,不是龜是什麼?半年了呢。

  杜亭被戳中心事,望著墻上的畫,囁嚅道:“我始終不敢下手。”

  越是珍惜的東西,越不敢觸碰,就像思念到極處,卻不敢相見,愛到骨髓,卻反而記不清那人的五官樣貌。

  獠寅奇道:“那個師傅不都說你可以出師了麼?我見你重新裝裱的那些畫,比這一幅毀損的嚴重多了。”

  “唉……”杜亭徐徐走到墻邊,畫早被刷到木制托底上,裱褙所需的工具也早已齊全,他卻遲遲不敢動手。

  “古跡重裱,如病延醫。”他手撫著墻面,又嘆了一聲:“我真怕這一下手,出了岔子,他……就再也回不來了。”

  “呿!”獠寅道:“還不是你偏要自添煩惱,都說了只要裱出那朱紅小字,待我看清他的生辰八字姓甚名誰便已足夠,你非要托大,整畫裱褙。”

  杜亭回頭瞪了他一眼:“你懂什麼?你是沒見過他那天身體沁出水來的樣子!”

  “嘿!待我給他還魂,興許能重塑個身,有什麼可愁的?”

  “能不能重塑我不知道,但既然他的畫像在這,我就不能讓他這麼囫圇模糊著!”

  書呆子的脾氣倔起來,獠寅也抗不住,見對方話音篤定,也只能軟了語氣:“好吧,那你到底要耗到什麼時候?”

  杜亭沉沉吸了口氣,抬起頭來,目光堅定:“今天。”

  將書房清空,只留下那張寬大的條案,曾經畫過的以及小半年來畫過的無數幅小鬼的畫像已全部裱好,春聯一般對稱貼了滿墻,看著記憶里的笑著或不笑的少年臉龐,杜亭告訴自己,就算百無一用是書生,他這個無用的書生,也一定能將人喚回來。

  排筆,棕刷,錐針,噴壺,顏彩,墨汁都是早就備好了的,看著一應俱全的器具,杜亭慢慢卷起衣袖。

  獠寅輕輕退出房門,從外面將門合上。

  書房的燈燭是他特地去都城采買的,青玉托,黃銅柱,燈油據說是南邊海民進貢的,是什麼什麼魚熬出的油,有“長明”的美譽,獠寅輕易不出手,一出手就是樁大的,內庫失竊,縱是天家也不好聲張——丟人吶。

  說不急也是假的,畢竟是沖這個來的。

  獠寅將手里線繩向上提一提,烏龜像是曉得什麼似的,縮在殼里一動不動。

  “若不是答應那個人,才不幫你化這孽債!”

  九世王八,這才做到第一世,就算現在戳死了它,也是救它,否則,烏龜命長,誰知這一世還要活多久。

  想到家里那位,獠寅的目光不覺柔和下來。

  真是的,那個冤家,就好撿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來養,當初是這樣,現在又是這樣,若不是被那個人囑托,他才不管這麼一大攤事呢。

  緊閉的房門里不時傳來叮叮咚咚的器物碰撞聲,獠寅輕輕笑了。

  這個書呆,問他對那小鬼是什麼心思時還支支吾吾什麼都不肯說,若真沒心思,怎會在意至此?

  希望順利吧。

  杜亭沉心斂氣將這小半年來所學在心中溫習了一遍,再閉上眼睛,腦中緩緩浮現出小鬼的樣子。

第 28 章

  用最精致的毛筆蘸著調好的顏色,潤上水,屏著氣,一點點沿著淺青的墨跡勾勒,看顏色一層層暈染開,霜色布滿線跡輪廓,荒蕪許久的心才感到潤澤。

  明知道只要修補右下角的朱紅小批,由神通廣大的獠大公子出力,就可萬事大吉,但他偏要更加費時費力的去補畫中人物。

  因為很想很想為他做點什麼,就把這畫當肉身一般補償吧。

  相見太晚,前世不能圓滿,那就把他所寄存的物件修復到精美無匹。

  等他回來,展給他看。

  幸好畫上的人是赤 裸的,沒有繁復的衣紋和配飾,幸好……那家伙的身體他已看過無數遍,即使經過不相見的這半年,不用刻意回想,閉上眼也能浮現出來。

  反復調和過的和原作所差無幾的黛青色已調和勻亭,筆走如風,沿著少年身體清朗的線條順勢畫下,轉折,停頓,無一不恰到好處,只是勾到某私 處時,汗水無聲的從杜亭鼻尖滲出,想到那些個靜夜相對的時刻,心底涌出從未感受過的情潮,偌大的銅制長明燈下,臉頰暗自紅了,不敢用手去擦,更不敢停筆,只快速默誦著裝裱訣要,盡快讓那一兩滴不識時務的汗水和遐思自發蒸融。

  獠寅總笑著問,這麼在意到底是為什麼。

  杜亭不答,但答案早已明了。

  也許開始在更早的時候,心甘情愿被他奚落,卻想把聽說過的所有趣事都講給他聽。

  夜晚無聲無息的消逝,東方漸白。

  門輕輕打開,獠寅驚醒般抬起頭。

  “和我猜得不錯……他果真才十七歲。”眼下泛出淡淡的青,眼角有微紅的痕跡,但是身軀卻異常筆直,看著這樣的杜亭從屋內走出,獠寅也嘆了口長氣,想來是順利了。

  才十七歲嗎,真是造孽。

  獠寅又忍不住用力戳了戳那只烏龜,龜似已料到接過一般不再如前些日那樣縮在殼里蟄伏不動,而是直直探著脖子,等待那早該到來的一刀。

  “在哪?我看看。”

  獠寅隨杜亭走進書房,重新裝裱過的畫已完整的從托底上啟下,平整的立在墻邊,在柔和的晨光下熠熠生輝。

  “這是……”獠寅轉過頭來。

  杜亭羞怯的把目光掠到別處,低聲道:“我是先補完原畫,才加上的……應該……不要緊吧?”

  獠寅撇撇嘴,笑了。

  “應該……不要緊吧。”

  重新裝裱過的畫自然美輪美奐,畫上少年眉目鮮明,神色活現,每一根發絲都纖毫畢現,可見畫者用心之良苦,只有一點改變,那就是原本赤 裸的雪白身體不見了,被沿著原來的畫跡添了一身衣服,極精細,淺青的儒布長衫,糯白的襯衣底褲,腰間還扎了條秀云紋的襟子。

  “咳……真是……鬼斧神工,鬼斧神工啊。”獠寅笑著調侃道。

  杜亭囁嚅著解釋:“不是,我只是……那個,他喜歡這顏色,所以我才……”

  “是了,我懂的,你不是吃味,也不是怕這身子被我看光,只是送他身衣服罷了,我懂的……”

  被他點破,書生的臉越發的紅,惱道:“你光只笑話我,到底行不行嗎?!”

  為何不行?

  獠寅輕輕一笑,從脖間取下一顆白色掛飾,對著日光照了照,然后就目不轉睛盯著那物,杜亭不知內里有何玄機,但因為是他人私物,雖然好奇,卻也不好湊過去細看,只燙了腳般在旁不住搓手轉圈。

  “定昏三刻為宜。”看罷,獠寅對杜亭說,“辛苦你再捱一個白天了。”

  “還要等到晚上啊。”杜亭毫不掩飾的露出失望之色,獠寅安慰似的拍拍他肩頭:“我都等了半年了,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想到對方已經幫了自己這麼久,杜亭又不好意思起來,獠寅將掛飾系回頸間,閑聊似的開腔:“其實我說等藥治病都是假的。

  杜亭一怔,只見對方已將烏龜自盆里拎起,悠悠甩著往內堂走,“先隨我做些準備工作吧。”杜亭這才趕忙跟上。

  “不過確實也治病,治心病。我喜歡一個人,那人卻是大老粗,只知道與我耍狠斗勇,每次都打不過我,卻還要來比試,我容著他讓著他,他卻一點也不懂。”獠寅將烏龜放進事先準備好的小缽里,缽里水色深重,透出一股藥味,杜亭難耐的掩住鼻子。

  “這龜,是他拜托我幫忙的。”獠寅麻利的從腰間摸出一柄細細的彎刀,刀刃鋒利,滲出青光,“那個人雖然粗俗,但卻總教我看不破,你猜他最喜歡干什麼?”

  “我,我不知道……”杜亭盯著那病彎刀,只見它緩緩沉入水里,沾上那不知什麼藥物浸泡的水,發出嘶的一聲,倒像劇毒滴在地上。

  獠寅微微一笑:“我要殺龜放血。”

  “啊……”雖然知道這龜是朱瘋子轉世,但杜亭到底善良,不忍細看。

  閉上眼,獠寅的聲音緩緩訴說著:“那個人啊,他最喜歡撿小動物來養,什麼魚啊鳥啊烏龜王八……小老虎什麼的。”

  “小老虎?!”

  那玩意也是能隨便撿來養的麼?!

  “沒錯。”獠寅會意的點點頭,朱紅的血已沉了滿盂,和之前那難以忍受的藥物味道混合,竟發出奇異的香味。

  “就是小老虎……”像是想到什麼,獠寅目中射出柔和光芒,被血色一映,竟隱隱泛出紫光。“那個人可笨呢,哪是會養活物的人,遇到小老虎之前,養什麼都養不活。這只烏龜也是例外,是他后來撿的。”

  “因為偶然一次發現烏龜眼中流下赤淚,才來拜托我,幫忙查看原因,于是牽扯出這麼一大樁事,正好幫了你也幫了我。

  杜亭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只不過見他提到那個人神色溫柔,一副情根深種的樣子……不由問道:“那個人是……”

  “是我在意的人。”獠寅坦然答道。。

  “可是……”

  可是聽先前的描述……見杜亭滿臉疑惑的樣子,獠寅撇撇嘴:“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他是個男人。所以他不接受我啊,我去找他,他就躲我,但是卻為了這麼一只烏龜反過來求我,哼!”

第 29 章

  這一日格外漫長,杜亭的心隨著日光的墜落也逐漸提到腔子口,偏獠寅這時還來問他:“你對小鬼,到底是什麼心意?給我說說可好?”

  雖然對方坦誠,但杜亭有自己的矜持,他沒那麼大方,也不擅對旁人訴說心聲,即使是面對這位將會成為自己和小鬼的“恩公”的人。

  面對目光澄澈的男子,他再一次支支吾吾敷衍過去。

  “哼,小氣。”獠寅也沒多說什麼,看了眼窗外,便和杜亭一起靜候夜色的到來。

  終于等到那時候,獠寅卻不讓杜亭留在屋里,原因是“你執念太深,影響我施法。”便在杜亭巴巴的目光里將小鬼的畫卷以及若干備好的物件關在一間屋子里,包括那一小缽朱紅的龜血。

  杜亭并不可憐那龜,只是好奇過那龜血的用途,問起時獠寅卻以一句“天機不可泄露”潦草敷衍,于是當房門被緊緊關閉后,杜亭便獨自留在惶惑與不安當中。

  他獨自來到院里,在井圈旁坐下,說來也怪,自從獠寅入住后,那只伶俐的小黃鼠狼就再也沒出現過,這種時候,他倒真希望有個活物能陪自己說說話,妖也好,人也好。

  想到方才不算對話的對話,又一陣莫名惆悵,不知為什麼,他有些惱自己。

  喜歡就該說出來,這麼遮遮掩掩的成什麼樣子呢。

  等小鬼回來,他一定大聲告訴他:這次不走了,留在荒宅陪他,想留多久就多久!

  想到即將成真的告白,又心情忐忑的緊張起來,興奮得手心都滲出汗水。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隨著一聲沉重的嘆息打開。

  杜亭像驚醒的兔子般,噌的跳起來,向獠寅奔去。

  “怎麼,怎麼樣了?!”抓著他的肩膀問,鼻尖都迸出興奮的細汗。

  “這……”獠寅避開他的目光。

  瑣碎的月影里,眉目英挺的男人滿臉凝重愧色。

  “怎……怎麼?”杜亭緊緊盯著他,心中一再重復著:不會有差錯吧,不會有的。可聲音里卻不覺含了怯意:“獠……公子,到底,怎樣了?”一面說,一面向內室望去,企圖在一片漆黑里尋找到鮮活的生氣。

  但是回應他的卻是這樣一句話,片刻的沉默后,獠寅這樣說:“其實……就算不成功也沒關系吧。”

  “你說什麼?”

  “我說……就算那家伙回不來,也沒關系吧?不過是只小鬼罷了,對嗎?”

  “你,你……什麼意思?”杜亭深深喘著氣,卻沒有一絲空氣能夠達到胸腔那里,心房的附近好像缺了一大塊,冰涼的新鮮空氣全部隨著即將得知的噩耗從那里滲透了出去:“你,你怎麼能這樣說?!”

  仍不甘心的追問:“是失敗了嗎?是嗎?到底……到底是哪里出了錯呢?我已經很盡力的去裱畫了啊,生辰八字不是已經出來了嗎?只是這樣……還不夠嗎??”杜亭瘋了一般快速念叨著,只要想到即使經過這麼久的努力,小鬼也不可能回來了,身體就不可抑制的發抖,長久以為維持著他的信念轟然倒塌。

  獠寅拉住他的袖口,強行令他站住。

  “為什麼你會這麼難過?”

  杜亭用力的瞪著他,這個時候這樣的問題,無疑是雪上加霜。

  “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對你來說,他不過是只小鬼,可是,可是……對我,那不一樣!”

  “哦,怎麼不一樣呢?他是美人麼?還是……你們有了不尋常的關系?”

  對方輕佻的語氣輕易激怒了杜亭,他抽出被抓住的袖口反過來扳住獠寅的肩,“不許你這樣說他!他……他不一樣,他對我很重要。”

  “有多重要呢?”

  法術失敗了,現在談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可是詭異的對話還在進行。

  杜亭放開對方的肩膀,負氣的用拳頭捶打墻壁。

  都怪自己!

  若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或者早些坦白出來,最起碼……要讓那個家伙知道啊,而不是將他孤獨的留在黑暗的雨夜里,悄悄逝去……

  想到那天的場景,淚水就控制不住的奔涌而出。

  “和你沒關系,都怪我……早就打算陪他在這長住的,可是卻故意……說要籌旅費,他不想我走,我都知道,可是卻故意耍弄他……都怪我……如果我那時就告訴他,至少,至少會讓他明白……”

  人生里隱含著無數個如果,如果我們當時怎樣怎樣,那麼現在就會如何如何,可是這麼追悔的時候,那個有關“如果”的假設已經過去很久了,再也追不回。

  想到在井旁望著月亮籌劃告白,興奮得不能自已的自己,就像文章的倒數第二節,不知道注定悲劇的主角,傻傻高興著。

  獠寅隱藏在暗影里的五官難耐的抖動了一下,依稀是笑的模樣。

  杜亭只聽見他面向身后,用清涼的聲音喝道:“聽清楚了吧?”

  “還行。”

  久違的,清脆的少年嗓音,帶著一點久睡后的慵懶味道。

  杜亭猛然抬起頭,不可置信的向聲音來處望去。

  獠寅輕聲笑了,手背在身后打了個響指,只見原本烏黑一團的屋子一點點亮起來,像有人緩慢的撥亮了一盞燈。

  光亮的中心區域站著一個少年,他穿著柔和的淺青色衫子,腰間扎著繡了云紋的精致腰襟,下面露出一雙糯白的褲管,可不正是杜亭親手添上去的那身衣裳?

  大悲之后迎來的大喜,杜亭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活著了,只覺從頭到腳到心都輕飄飄的。

  他既不敢動,也不敢出聲,更不敢眨眼,生怕一個疏忽打破這場夢一樣的幻境。

  還是小鬼先開的口。

  “喂。”

  杜亭眨眨眼,還好,還在。

  小鬼撇著嘴,老大不高興:“你傻的啊?”

  “你……我……我……”

  “叫我的名字!”

  “名字?”杜亭一怔,隨機驚叫道:“啊!你,你都想起來了?!”

  小鬼點點頭,有些羞澀的道出兩個字:“岳潼。”

  “我的名字,叫岳潼。”

  “岳潼……”杜亭品茗般輕聲重復著,“好名兒,有山有水的。”

  隨即被對方白了一眼:“你個呆瓜。”

  享受到暌違的白眼,杜亭這才覺得有些真實感,興奮的跑到少年面前,顧不得禮數教養,用雙手捧住他的臉,抬起來細看,接觸到的是久違的冰涼瓷器般的質感,沒有一點洇濕的水漬,這才放下心來。

  少年嘴上一口一個呆瓜,笨蛋的罵,神態卻極乖巧,任對方手掌托著自己臉頰依偎在一起。

  “其實你做的那些我都知道……我在畫里看著呢,只是身體不得勁,出不來……”

  杜亭心愿得償,滿足的摟著懷里少年,那些費時費力戰戰兢兢的日日夜夜還算得什麼?

  “對不起,害你等這麼久。”想到自己方才平生最大膽的一次告白都被懷里人聽了去,心中既是害羞,又是激蕩,但卻了卻一樁大心事般輕松喜悅,不由低聲細問:“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你……愿意麼?”

  少年瞥了他一眼,隨即迅速垂下睫毛:“畫只有你能裱,我不愿意也得愿意了。”

  “啊?那……你到底是愿意還是不愿意啊?”

  “笨蛋書生。”

  杜亭還要再說些什麼,但唇上一涼,眼前被柔軟睫毛滑過,對方已主動獻吻,再糾結著什麼愿意不愿意的問題就真是笨蛋了。

  就著輕捧臉頰的姿勢微微俯身,將少年微涼略溫的嘴唇撞個滿懷。

  “咳,咳咳!那什麼……”被忽視許久的人終于看不下去,發出不厚道的聲音:“真是媒人拋過墻啊!”

  相擁的二人這才驚惶分開。

  少年的皮膚雖透不出紅暈,但睫毛低垂不安眨動的樣子卻真是羞澀得厲害,杜亭心中又是一蕩,握著少年的手就再也松不開。

  獠寅雙眼望天,酸酸的道:“想親熱也不急在一時,且聽我把后續事宜交待清楚如何?”

  …………………………

  “以后……還要勞你費心了。”獠寅離去后,岳潼如是對杜亭說。

  “咦?怎麼忽然客套起來了?”杜亭摸摸鼻子,他很不習慣嘞。

  少年抿緊唇角不再言語,杜亭了然,牽住他的手,把冰涼掌心揣進自己胸口:“你在擔心什麼?”

  岳潼轉過臉來,躊躇著:“我……我怕。”

  “沒什麼好怕的,那個獠公子就愛嚇唬人,其實那有什麼難的?”杜亭輕松笑道。

  岳潼眨眨眼,不解的看著他:“可是我覺得好難啊。”

  難道不難嗎?

  獠寅走之前交待的事情。

  因為生魂附著在畫上,畫卷便要珍而重之的保管,不能蟲蛀,不能受潮,還要三不五時就拿出來撣撣灰,曬曬柔和的陽光,簡而化之就是:那畫便相當于少年的肉身,保養它就像保養身體一樣。

  因為已經有些個年頭,還要隔幾個月重新修補一下,畫上的人物顏色鮮妍,懷里的少年才能神色生動。

  杜亭輕輕將少年置于自己膝上,咬著耳朵答:“你不知道為夫我最擅長這些了麼?保管古籍什麼的。”

  少年似乎是安心了一些,緊繃的嘴角終于柔和下來,杜亭盯著那淡色的雙唇,又低聲道:“不過我倒是后悔一件事。”

  “什,什麼?”少年快速抬起眼,露出你要敢說覺得麻煩了我就揍你的兇狠表情。

  “我后悔呀……”杜亭放開捂住對方手的動作,輕輕勾上淺青色的衣襟,“我后悔不該多事,給你添上衣服……”

  “你……”少年大窘,露出羞惱神情,卻沒有絲毫要逃開的樣子,而是撇開臉,任憑書生的手指探進自己的前襟里面,嘴里小聲啐罵著:“壞胚!”

  從呆頭書生變成壞胚需要多久?

  其實,一個夏天就足夠了。

  夏末之后是立秋,梧桐葉飄落的時候,那本《逐花錄》就不夠看了,書生抱著檀木畫匣走在購買新畫本的路上。

  【完】

番外之冬日

  番外 冬日

  岳潼喜歡冬天,尤其下大雪的時節,因為他不怕冷。

  杜亭裹著棉被縮在廊下憂愁的望著他。

  岳潼像砌沙子一樣將雪堆得高高,又挖了個洞,指著說:“這是宅子。”

  然后將捏好的兩個雪人放進去說:“這是你和我。”

  杜亭很想笑,但凍木了的臉令他反映也遲了半拍,果然,岳潼不滿的指責起來:“喂!我捏得好不好啊?”

  “好,好……哈秋!”凍得酡紅的鼻子滴下一串晶瑩的鼻涕。

  “哈哈哈!快吸回去,要結冰了哦!!”岳潼狂笑著摔在雪地上。

  杜亭羞惱得無地自容,氣哼哼的裹著被子移動回房。

  岳潼在雪里笑了一會,又玩了會雪,才覺得無趣磨磨蹭蹭跟著回了房間。

  天色已晚,臥房內生著一盆炭火,沒有點燈,剛才失了面子的某人正坐在火盆旁取暖,見他進來也沒有理會。

  少年知道對方這是惱了,便不吭聲的繞過他,直接躺到了床上。

  在被窩里將自己的衣服剝干凈,用厚實的被子把身體從頭到腳嚴密的捂起來,像烤爐里的白薯那樣側臥著,一動不動。

  火光映照下,杜某人的臉色終于有些松動,但維持著氣度,仍然堅定的不予理會。

  直到少年開口出聲:“暖了。”

  “干嗎?”

  “……”少年終是不好意思進一步解釋,干脆把臉也扎進被里。

  這是兩人約好的。

  冬日難熬啊,尤其對杜亭來說。

  岳潼再鮮活也是個鬼,夏天還好,抱著瓷器一般滑溜溜冰涼涼的身子,舒爽得不得了,但是冬天……就太冷了。

  所以每次行房事之前,杜亭都要求岳潼先把自己弄熱。

  但是小鬼每次都不肯乖乖照做,他挺喜歡看杜亭哆哆嗦嗦抱著自己的樣子的。

  這一次竟然主動把自己塞進被窩,是再明顯不過的示好。

  如果杜亭繼續賭氣,未免顯得小氣了。

  慢慢走到床榻旁邊,明顯隆起的形狀微微抖動,杜亭暗笑,故意不急著掀開被子,只將手掌探進去。

  不知碰到了哪,光滑又細膩,仍沒暖到哪里去,但也不致凍得人發抖了。

  杜亭的手沿著那處摸索,原來是腿根,難怪抖個不停。

  “要就進來啊!”被子里的人不耐的吼道。

  杜亭偏不,只用手指挑 逗,從肚臍到股溝,最后才去碰腿當間的物事,感覺到那根已經半挺立的濡濕起來,這才除了衣物鉆進去。

  沒有風,雪又撲敕敕落下,將整座宅子覆蓋,腳印,灰塵,古井,荒棄的宅院都得以新生,刷了白漆般潔凈。

  窗紙映出溫暖的橘色火光,和微明光芒相得益彰的模糊聲響來自被褥深處,少年被困在杜亭的身體和厚厚的棉褥之間,深入股間的性 器有著和主人明顯不相襯的兇狠態度,一次重過一次的向深處頂弄。

  “啊,啊……不要了,不要了……我說不要了啊!”已經被逼著攀上一次高 潮,內里像要壞掉一樣縱容著對方的大力頂撞。

  雖然年齡都能當對方的叔伯了,但身體還只是少年而已啊!

  “你欺負我,你欺負我……啊……”接下來的控訴被濕漉的吻堵住,腿被更過分的拉高,打開,繡著不知名花朵的緞面被子被踢成奇怪的弧度,像未搭好的小帳篷。

  少年終于哆嗦著夾住杜亭的腰,隨對方動作起伏臀部,在濕潤高熱的狹小棉被里相互弄濕了身體。

  律動告一段落后,杜亭將被面撩開,露出少年濕潤的側臉,安撫般拍著他的背:“怎麼惱了?你要體諒我嘛,好不容易才熱起來,當然要多來一會。”

  面對這樣下流的辯解,他又能怎麼樣呢?只能閉著眼假寐。

  杜亭越發湊近了耳語:“我發現這樣子,才像你砌的雪屋呀。”

  “呀!”岳潼突然想起自己未完工的雪雕,不顧身上赤 裸,哧溜一下鉆出被子,將窗戶打開一縫,欠著腳往外看。

  還好,沒有風,小小的白色建筑還在,而且在新積的雪里越發堅固了。

  “哎呀,又冷了……”杜亭不知何時批衣站在他身后,話音甫落,岳潼感到屁股又被握住了,“你……”來不及怒叱,唇被含住,柔軟濕熱的舌尖層層遞進,終于被纏住與之糾纏,氣息紊亂時只聽對方輕聲呢喃:“說不得,只好再把它弄熱了……”

  自從獠寅走后,兩人就終日廝守在這宅里,起初杜亭還覺得不合適,畢竟這是曾令小鬼痛苦過的地方,誰知岳潼卻想得開,說了大道理勸他,無非是令他侵占他人財物能夠心安理得。

  為喚回小鬼而現學的裝裱技藝也水漲船高,很多文人墨客慕名前來請他裱褙,也有富人家子弟捧著祖上傳下的舊畫古籍請他重裱,收益自不必發愁。

  期間杜亭帶著小鬼回了趟家,自然是捧著畫匣回去的,向父母婉言道明這些日的奇遇,只是省去了岳潼性別一事,父母本就愁這呆兒的婚事,現下得知他自己開了竅討了媳婦,又生計不愁,自然歡歡喜喜。

  “也不知獠公子和他家那位怎麼樣了?”閑暇時,杜亭會這樣和岳潼念叨。

  “哈……”岳潼不知想到什麼,先笑出來:“肯定是好上了唄。”

  “那可不一定,”杜亭大搖其頭,“我見獠公子很是愁惱的樣子。”

  “你也不看看獠寅是什麼人?他愁才怪!”

  “咦?他是什麼人?”杜亭早知道獠寅是個奇人,可是對方沒提,自己也不好問,疑問就這麼擱置下來。

  “嘿嘿……”岳潼賣起關子,笑得像個小狐貍,“想知道嗎?想知道的話……要答應那件事。

  杜亭果然變了臉色,連忙搖頭,“不答應就是不答應,而且,我料你也不曉得,在誑我罷了。我和獠公子相處那麼久他都沒說,你才和他見過幾次?怎麼偏就告訴了你?”

  “那是因為你笨!”岳潼攀上他的脖子,“你答應我嘛!答應我我就告訴你!”見對方仍是笑笑的不作回應,便手腳并用的磨蹭起來:“人家早就想要新衣裳了嘛,你就送我一套吧……”

  要說這書呆也有書呆的惡趣味,最近一次修補畫作時,忍不住使壞,將畫上少年的衣衫又都“剝”了去,冬天來臨,人人棉襖棉褲,唯獨他杜亭,回家就有秀美風景可賞,真是人生一大樂事。

  少年光滑的身體緊緊纏著他,清涼的口風直灌入耳:“要嘛,要嘛,人家想要……”

  杜亭頭腦一昏便道:“好吧,你先說,我就給你添新衣裳。”

  少年這才心滿意足,摟著杜亭脖頸道:“我跟你說哦,那個獠寅……他脖子上的掛墜,是顆虎牙哦。”

  “這算什麼答案?”

  “你自己想。”

  杜亭摸摸腦袋:“虎牙,虎牙……他倒提過,說他家那位好養動物,曾撿過一只小老虎……呀!難道……?”

  少年狡黠的眨眨眼,“山大王出馬,哪有收服不了的山賊?”見杜亭若有所悟的連連點頭,又不忘找補上一句:“說定了,要幫我添新衣!”

  “那是自然,我從不說謊。今夜就開工。”杜亭笑得溫柔。

  第二日下午,荒宅深處傳來一聲怒吼。

  “死書呆!這是什麼!!!”

  “新衣啊……”某人很無辜的回道。

  “肚、兜、也、算、衣、裳、嗎?!”羞憤的少年一字一字說道。

  “怎麼不算?瞧瞧,要多新有多新……”

VIP專享

猜你喜歡

分享

分享導語
複製鏈接

溫馨提示

加入尊享VIP小説,享受全站無廣告閲讀,海量獨家小説免費看
進入VIP站點
查訂單
送您一張VIP一日體驗卡
已發放到您的賬戶中
立即體驗VIP
端午節福利通知
取消月卡,升级为VIP季卡15美金,年卡50美金,原付费粉丝,月卡升级为季卡,年卡升级为永久卡。 另外,给大家找了一些福利权益,神秘入口正在搭建,敬请期待!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