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鐘俊同洗完澡上床睡覺,臥室里只留了一盞小燈。
兩個人躺在床上,誰也沒說話。時沂轉了個身背對著鐘俊同,枕芯填充物窸窸窣窣地響,刺得耳朵發癢。
“在家里做了什麼?”
鐘俊同開口了。
時沂立刻轉過身來對著丈夫,眼睛亮亮地說:“我把家里打掃了一遍,把你那只有點問題的手表拿去修了一下,你訂的那雙靴子也到了,我幫你收起來了。我還給你做了蛋糕,明天早上做早餐好不好?”
鐘俊同抱住他,半晌說:“不要這麼辛苦。”
不要討好他,只要愛他就好了。
時沂眨眨眼睛:“不辛苦。”
“等出了正月,我帶你去度假。你可以先好好考慮一下要去哪兒玩。”
時沂微微笑起來:“等你這個大忙人有空吧。”
“時沂。”鐘俊同的聲音有點啞,“我經常很忙。是不是分給你的時間太少了?”
時沂心里一暖。俊同真的很努力很認真地想要做一個好丈夫。
“沒有啊。”時沂把額頭蹭在他的手臂上,黑發微微凌亂,軟綿綿地說:“你工作辛苦。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一天到晚陪著。”
鐘俊同沉默幾秒,手撫上時沂的脊背,一下一下用力地撫摸,像是安撫柔軟的小動物。
到了二月初,南方最冷的時節到了。萬物染霜,緘默著顫抖著。整座城市都是淡淡的灰白,偶爾有邊邊角角的雪青,雞蛋殼一樣薄薄一層。
時沂前幾天去超市購物的時候遇到了大學里教授兒童文學選修課的教授。
他問:“時沂,你還在寫嗎?”
時沂面對師長的詢問,羞愧得抬不起頭來,只是干巴巴地說:“沒有了。
”
兩鬢染霜的教授很溫和地對他說:“為什麼不繼續寫呢?還有繪本,你大學的時候自己做的那本《春天里的泡泡》非常棒,我現在還會在課上給學生們展示。”
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寫寫看吧。”
時沂一句辯解或者推脫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感受著肩頭的力道,面紅耳赤地點頭,還像當年那個青澀乖巧的學生。
可是寫什麼呢?
時沂思緒紛雜,一時回憶起大學時代植根的一些靈感構思,一時又是某些傳統的神話故事和經典童話。
可是它們對時沂來說,不夠新,不夠個性化,不夠獨一無二。
時沂恍惚了好幾天,鐘俊同自然發現了,問他怎麼了。
時沂挺不好意思地說:“我待在家里有點悶,想寫點東西。”
他都不好意思把這件事情稱之為創作。
誰知鐘俊同脫下外套轉過身,很認真地說:“那很好。你的確很會寫。不要擱置自己的才華。”
時沂愣了一下,耳根發紅地說:“不是什麼才華,隨便寫寫的。”
“不可以隨便寫寫。”鐘俊同直視著他的眼睛,“要盡全力寫。”
當天晚上,時沂做了個夢,夢里是藍汪汪的海,他變成了一只橘粉色的寄居蟹,藏在一只椰子殼里,開始了自己的流浪之旅。
他遇到了很多奇異島嶼上的特殊生物,遇到了海面上各種詭譎兇險的現象,甚至一度被風浪擊落沉入深海。
他要去找什麼東西呢?
他還不知道,他交了一些朋友,缺了一只螯的龍蝦,一只灰色的胖海鷗,一條色彩斑斕的毒蛇。
龍蝦渴望只用一只螯擊敗自己族群里嘲笑自己的同類。
胖海鷗渴望能和自己赫赫有名的父母飛得一樣高一樣快。
毒蛇渴望來自人類的觸摸和贊嘆。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麼。
直到他無意間跑進了一個男孩兒的廢棄水缸,男孩兒問他,太陽從哪里升起來?月亮在哪一片海域落下?星星是不是藏在閃閃發光的珊瑚里,到了夜里才被吐出來?
他也很想知道,這一次,他帶著疑問上路了。
第二天醒來,時沂就把這個故事梗概寫了下來,開始細化和潤色。
他每天都寫兩三千的稿子。這樣寫了三天之后,他突然問自己,這個故事是寫給誰看的呢?如果是三到六歲的孩子,不應該這麼復雜。
他嘗試著刪刪改改,最后留下來一堆骨架和片段。他又立刻意識到,這不是他想要的東西。他渴望的是完整的任性的自我的表達。
他什麼也不管了,鉛筆寫完了一支又一支,稿紙寫了一張又一張。
就在他初稿大致成型的時候,顧勉來找他了。
他正在家里給自己做簡單的青菜面,顧勉突然打電話給他:“我到機場了,你住在哪里?我能來找你嗎?”
時沂嚇了一跳,想到顧勉獨自一人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心有戚戚,還是告訴了他地址。
顧勉到的時候,外面正在下雨夾雪。雪籽滾落,噼里啪啦地響。
時沂開了門,讓顧勉進來,又給他倒了一杯熱水,等顧勉喘勻了氣才說:“你不應該招呼也不打一聲就過來。”
顧勉挺委屈地說:“我打了招呼,你還讓我來?”
時沂皺眉:“你在詭辯。”
顧勉還是更習慣大哥哥一樣的時沂,有點撒嬌地說:“我來看看你嘛。
”
他打量了一下房子:“地段裝修都蠻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