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姐。”何予森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停頓了一會,繼續道,“季姐,我不會好了。”
季姐成為了他第一個愿意分享自己故事的人。
他現在講起來已經有點無所謂了,畢竟去日無多,頗有種往事看淡的意思。只是他講太多的話就會吃力,于是這個故事被他講得冗長而拖沓。
幸好季姐并沒有說他。
季姐哭得不能自已,說他癡傻笨拙,說他看不開想不通一顆心都系在了陸景身上,說早知如此他就應該一個人快樂地度過最后的日子,也許心情一好,病就好了呢。
而不是現在這樣,郁郁而終。
她哭著說陸景不值得他這樣,他恍惚地想,無論值不值得,陸景確實是他最后想見一面的人,就是沒想到結局會那麼不堪。
他看季姐哭,覺得抱歉,小聲地說季姐你別哭了。
季姐流淚搖頭,一把抱住他:“小森啊……”
很奇怪,他自己反而,已經流不出眼淚了。
上一次落淚還是陸景嫌棄他的時候,那時的崩潰與撕裂般的疼痛,現在想來,像是前世的一場夢。
他垂下眼,慢慢地回抱住了季姐。
“我的事,就別告訴陸景了吧。”他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詞語,“我怕他不高興。”
季姐聞言,淚流得更兇。
他沒有什麼遺愿了,就和季姐說他身后之事一切從簡,或者說不弄也沒關系。
“我還是想去看看世界。”
“也許撒到大海里也很不錯。”他開始幻想,他的魂魄隨著海水游向世界的天涯海角,想著想著,嘴角居然帶上了點笑意。
季姐沒答話,慢慢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我自己出錢請了個家庭醫生過來,明天就到。”
她說,“我和他說了你的事,他說他會盡力的。”
何予森一怔:“季姐……”
季姐深吸一口氣,出了房門,不敢正視他。
何予森抿了抿唇,想季姐對他真好。
比陸景對他好多了。
陸哥你看,你現在只會傷害我。
再也不是對我最好的那個人了。
窗外下起了雪,他坐在陽臺的躺椅上看著窗外發呆,季姐看到,又沖進來給他蓋上了厚厚的被子。
下雪了,從這個角度能看到遠方茫茫的山。
他看著看著,就有些昏昏欲睡,直到陸景電話打過來,他才猛地驚醒。
原來陸景正和林郁在北歐的某個小鎮旅行。
他想,他是不是也沒有完全辜負陸景呢?起碼他找到了另一個能陪他旅游的人,而不是何予森這個又老又丑的病秧子。
只是有那麼一點點可惜。
他自己是真的沒有機會了。
當年一起許下諾言的兩個人,又有誰會料到,最后居然會這樣。
“你找我了嗎?”陸景道,“我看到你的電話,什麼事?”
何予森輕輕道:“沒什麼事。”
他說完,又有點后悔,怕陸景收線,忙叫了一聲陸景的名字。
“陸哥……”
“干什麼?”
何予森突然覺得自己似乎聽不到對方的聲音了,也許是聽力出現了什麼問題——不過這樣也好,這樣,他就聽不出對方語氣里是否有讓他畏懼的厭煩和反感。
“陸哥……”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好想見你一面。”
陸哥聽到了嗎?說話了嗎?還是……已經掛了?
糟糕,他怎麼覺得雪越來越大,他好像看不到東西了。
“也想和你一起旅游。”
“如果我不……”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出最后幾個字。
這時候說幾句真心話,不為過吧。
反正陸景不一定能聽到,可能像往常一樣,掛了也說不定。
只是……好可惜啊。
一聲喟嘆凝結在唇邊,在這個漫天飛雪的傍晚,他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end
興許是信號不太好,陸景沒有聽清楚何予森最后說的話。
但他聽到了那幾句模糊的“想見他一面”,以及“想和你一起旅游”。
這讓他的心莫名地柔軟了下來。
何予森果然還是在乎自己的。
何予森總是想要離開他,這讓他極度不悅,他用盡了各種手段讓他留了下來,但又無法忍受自己這些卑劣可恥的行為。
于是他在把何予森關起來的同時,又克制自己不去見他。
除此之外,他還想知道何予森會不會吃醋。于是他會帶著林郁旅游,光明正大地,所有人都以為他的新歡是林郁。
林郁喜歡他,他知道,但那不過是膚淺的喜歡,林郁更愛他的錢,但林郁的臉實在太像何予森年輕的時候了——林郁也會用那雙澄亮的眼睛一臉崇拜地看著自己,所以他享受著林郁陪伴的感覺,畢竟,他活在過去里無法自拔。
最珍惜的一段感情,在最為珍愛的時候戛然而止,長久以來連時間都無法沖淡這份感情,反倒令他更加無法忘懷。
他如此努力地工作,上了各大商界新聞報道,就是為了讓遠走高飛的何予森注意到他,看到他。
至于之后要做什麼,他還沒想好。
他想,他一定要報復他。
他是那麼地恨他,恨他,恨到半夜三更夢中驚醒,想到他的名字都要咬牙切齒,之后便再也睡不著。
他就是無法忘記他。
他似乎終于碰觸到了何予森堅硬外殼下的軟肉,這發現讓他心神不寧,坐立難安,與那個人年輕時面容相似的林郁都無法留住他迫切想回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