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里還有一個人。程瑾抽了幾張紙擦干臉上的水痕,皺眉聽著最里面隔間傳出來的干嘔聲。公司雖然沒有明說,但是“練習生期間抽煙喝酒要盡可能節制”已經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第一自然是怕毀嗓子,第二是萬一出些不良事跡以后出道了難免落人口實。
竟然有人不怕死的在大白天酗酒,還吐到公司里來了,真不知道是神經粗還是膽子大。程瑾把面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簍里,不太想管這檔子閑事。可是那聲音聽著實在有點可憐,程瑾幾步走到門口,腳下頓了頓,還是折了回來。
隔間的門開著一道小縫,可以看到一個穿白色T恤的背影伏在那兒,瘦瘦的一小片。沒有聞到預料中的酒氣,程瑾楞了一下,所以是身體不舒服嗎?他伸手小心地敲了敲門板:“你沒事吧?”里面的男孩子像受驚的兔子般抽了一下,轉過半張臉,眼睛也紅得像兔子。程瑾被他這一眼看得發怔,——他不是沒見過男生哭,籃球隊張三訓練中受傷摔骨折的時候哭過,街舞社團的社長李四拿全國冠軍的時候哭過,舍友王二麻子期末考試作弊被抓包的時候哭過。
可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這樣哭到吐,怎麼會有男孩子這麼能哭呢。
就在他發愣這一會兒,里面已經猛地用力關上了門,程瑾眼疾手快地握住了把手。兩個人角力了一會兒,里面先了松手,程瑾試探著吱嘎一聲把門推開。穿白T恤的男孩子貼著隔板站在里面,微微低著頭,臉上爬滿淚痕。
程瑾莫名就覺得有點揪心,他又問了一遍:“你沒事吧?”男孩已經不在哭了,但是紅紅的眼睛里還兜著水。他搖了搖頭,伸手輕輕推了一下程瑾,意思是擋著他出去了。
程瑾沒有完全讓開,只半側過身子,男孩也不說話,從他邊上擠了出去。洗手間里又響起嘩嘩的水聲。白T恤男孩俯身湊近水池,一大捧一大捧地往臉上撩水,把劉海和領口都打濕了。程瑾靠在墻上看著,多嘴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因為被老師批了?”男孩又搖頭,像被淋濕后的小狗,一轉腦袋甩了一地水。程瑾擦掉臉上濺上的一滴:“那是因為跟不上?”男孩不說話了,扯了幾張紙照著臉一通亂搓。
男孩的眼瞼上粘著一小片紙巾的碎屑,程瑾想都沒想就伸手過去。兩個人都頓了一下,然后男孩順從的閉上了眼睛,——連眼瞼都哭得透紅。程瑾麻利地幫他把紙屑摘了,指尖還留著碰在那一小片肌理上奇妙的觸感,他輕咳了一聲掩飾尷尬:“你在哪個班啊?”男孩抿了抿嘴:“退了。”程瑾瞬間啞火了。
這家公司很不好進,雖然也有一些練習生因為壓力大受不了而退出的,但就看他哭成這樣也不像是自愿離開的。那就是被公司退了?這里面的原因程瑾就不好細問了,問多了容易戳人痛處,也實在是怕再把人眼淚給勾出來。他撿了幾句寬慰人心的雞湯灌過去,什麼人要往前看啊不要沉湎在過去啊,什麼每天的太陽都是新的啦,什麼假如生活欺騙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
這話酸得他自己都說不下去,對方倒像是凝神聽進去了,還點了點頭真誠地跟他說:“謝謝你。”程瑾覺得這小孩不僅可憐,還有點傻。
程瑾跟在男孩后面,走出了洗手間,又目送著他走去坐電梯。程瑾看他等電梯的時候抬起手揉眼睛,心說不會又哭了吧,這是有多委屈呀,有機會得找人問問怎麼回事。
直到白T恤進了電梯,門合上了,程瑾才回去上課,遲到了二十分鐘。他臉長得好,老師第一節課就深深記住他了,但是批評起來完全不講情面:“才第三天就敢遲到了?這離出道還有十萬八千里呢就這麼膨脹我還是第一次見。”程瑾被罰對著墻倒立,老師的原話是“等大家今天跳不動了你就可以下來了”。這時間限制就很過分了,他們這批練習生都剛進來沒多久,又有著一股橫沖直撞的狠勁,又想抓緊機會在老師面前好好表現刷好感,硬是個個日天日地揮汗如雨地跳到了下課。
后來程瑾有意無意地找人打聽過,得到的回答都是:最近沒有被公司辭退的練習生,自己走的倒是有幾個,你問的是哪一個呢?程瑾想了想,比劃著說:“長得很好看,眼睛挺大,差不多這麼高?”那些人就笑了,反問他:這里哪個男孩子不好看呢?程瑾也笑了,覺得自己有點魔怔。
直到半年多前,謝云旗轟轟烈烈地上了一次微博熱搜。程瑾無意中點進去,雖然時隔四年多,他還是一眼認出了那張臉。照片拍的并不是特別清楚,但是看得出對方長了幾兩肉,身形已經從少年抽條成大人。
程瑾劃上去看了看謝云旗后面并排著的那個名字,原來他叫王宇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