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顧顯然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他巴不得立馬讓全胡同知道:“小聲干嗎啊,你等會兒,我得去告訴桂花,她前幾天還跟我念叨要給你介紹個姑娘。”
沈識檐趕緊在老顧跑走之前攔住了他。
“你拉著我干嗎?”
“老顧,我得提前跟你說下個事兒。”
沈識檐斟酌了一番后面的用詞,最后說道:“小伙子。”
很明顯的,老顧的臉上有片刻的呆滯,像是沒聽懂他在說什麼。在那一刻,沈識檐意識到自己還是緊張的。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活得挺隨意的人,不太會在乎別人的看法,但面對老顧,面對這個像是他的親人的小老頭兒,他忽然很怕聽到什麼激烈或失望的話語。
他稍稍站直了身體,挺了挺背脊。
“其實,談戀愛就是找個喜歡的人,男的女的,我覺得真的不重要。”
聽到這話,老顧才抖了抖身子,回過神來。
“男的啊……”他看了沈識檐半晌,最后重重地嘆了口氣。
“嗨,你別這麼看著我。
沈識檐這回笑得燦然又輕松,突然抱住了老顧,也不管他的抗議,就是不撒手。老顧在他肩頭,所以他沒看到老顧微微紅了的眼角。
“你找個人不容易,只要他待你好就成。哪天你帶他過來,到時候我給你弄兩樣你愛吃的,陪你們喝一杯,這回肯定可以當著桂花的面喝了。”
“好,等他有空就叫他過來。”沈識檐說。
等老顧小跑著進屋去跟桂花奶奶報喜,沈識檐還在后面吼了一聲:“下回不許再穿這麼少出來!你小心感冒!”
這天下午,沈識檐的家門口就多了個報箱,來安裝的人還給了他一個木牌,說愿意的話可以自己在上面寫個名掛在箱子上。
沈識檐回了屋,翻來覆去看了那木牌半天,還是收到了抽屜里。雖然他的字也不差,但孟新堂的要更好看,還是等他來了再寫吧。
第二天下班回家,沈識檐在報箱里取了第一份報紙。他試著剪了一次報,貼在了一個新的本子上。做完批注后端詳著看了一會兒,覺得倒也還算工整,于是拍了照,發給了孟新堂。
“老古董有你一個就夠了,我懶,做不到你那樣。”他站起身,又翻了翻那剛用了一頁的本子,“我可以在你沒時間的時候幫你剪。”
那邊沉默了兩秒鐘,傳來低低的笑聲。
“好,那以后我們兩個的本子拼起來,剛好年年歲歲,一天都不少。”
沈識檐知道孟新堂不是刻意將話說得漂亮好聽,這只不過是他在那一瞬間的自然想法罷了,所以他覺得,孟新堂一定是個天生的“正經詩人”,說著自己沒有藝術細胞,卻一本正經到迷人。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這兩天的工作,沈識檐想到今天那個常圍著他轉的小護士吸著鼻子跟他請假,忍不住叮囑道:“最近好像感冒的人很多,你小心不要中招。該加衣服加衣服,多吃點水果增強點免疫力,萬一覺得不舒服了趕緊告訴我,我指導你吃藥。”
那邊的孟新堂說“好”,讓他不要擔心。又說最近會很忙,有兩個時間節點要趕,應該都沒有時間過來找他,讓他自己也要注意身體。
兩個人也是在這種時候才覺得,北京是真的大,從孟新堂那里開車過來,竟然要兩個小時。
“過度勞累,不注意休息也會使免疫力下降。”
沈識檐強調。
“沈醫生放心,”孟新堂笑道,“我會很聽醫生的話。”
沈識檐笑了幾聲,剛想說老顧邀請他來喝酒的事,就聽到那邊有人同他說了句什麼。孟新堂很快低聲同他說有點事情要處理,兩個人便很快結束了這次通話。
這次的流行性感冒的確來得很兇,光是沈識檐的科室里,都已經有一小半的人不得不休病假。好在這陣子胸外科新來的病人不算特別多,已經住院的病人也沒有什麼很嚴重的突發情況,不然還在崗的這點人盯起來還真是夠嗆。
這天晚上沈識檐值小夜,除了一個病人突然說胸口痛以外,竟然沒再出什麼別的岔子,平靜得讓值班的護士都覺得,今天可能可以買注彩票,慶祝自己走了大運。可一個小年輕的護士卻面無表情地看著電腦說:“當你得意自己清閑的時候,就意味著即將迎來恐怖的傷病連擊,這是我們醫學院的師兄師姐總結出的定律。”
沈識檐看了看自己近幾天的手術安排,覺得有些口渴,便起身去接了一杯水。手機鈴聲就是在這時候響了起來。飲水機忽斷了下水,冒出一個空空的氣泡,沈識檐的心突地一跳。
來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沈識檐接起來,聽筒中傳出來的聲音卻并不陌生。
“識檐哥哥!你快來看看我爺爺。”
沈識檐是一個無神論者,但他很多時候都懷疑,人對于災禍是有感知的,或者說,他對于死亡是有感知的。就像當年他父親去世的那個早晨,他正在宿舍,準備去上第一堂課。
剛剛拿起書包的時候,手機鈴聲也是這麼倉促急迫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