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家小孩今天穿了件帶著校標黑色羊毛背心,搬了把椅子,捧著書一動不動地坐在窗前看,兩耳不聞身外事。
我們初中的校服有兩套,一套黑色,一套灰色。有時如果我早起那麼半個小時去上學,就會在門口碰見他,他媽媽把他收拾得一派貴公子氣度,羊毛背心里搭配的襯衫顏色層出不窮,但我覺得他皮膚白,看來看去還是穿那套白襯衫搭淺灰色背心的比較好看。
“上學上傻了呀,看見人都不會打招呼了?” 我媽擦著手從我身后路過,“你瞧瞧,這孩子可真用功。”
“嗨,哪里的話,瞎用功罷了。初三了,學習都是緊的。” 他媽媽邊發牌邊說,面上藏不住地驕傲。
我媽看看我又看看他:“你們小時候不是很要好嗎?你追我我追你的,怎麼漸漸大了后見面就不說話了呢?”
還不是被比來比去煩的。
我繞到他身后,他沒想到我會突然靠近,一時來不及反應,輔導書后藏著的日漫一覽無余。我吃驚地咂咂嘴,想不到啊想不到,對家小孩表面看起來乖乖的是個好學生,背地里竟然敢當著這麼多大人面做這種事,膽子實在是大。他迅速把書放倒在膝蓋上,耳尖微紅,尷尬地低頭不語。
“放心吧,我不會說的。” 我跟他耳語道,心情很好地哼歌走開了。
全牛宴結束后,媽媽們品著紅酒,暫時還沒有離去的意思,房里人多空氣悶,我拉著他上房頂去透氣。我們沿著掛梯爬上去,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屋脊上,夜里風涼,我攏了攏外套。
“以后你想畫漫畫嗎?”
“想。”
“為什麼不去學?”
“家里不會讓的,他們讓我以后接手家里的產業”
“那家私人醫院對嗎,其實學醫也不錯的。”
“救死扶傷固然好,可我不喜歡醫院里的味道,” 他吐了一口氣,垂著頭說,“聞著,會感覺很難過。”
他又抬頭看向我:“你呢?”
“我爸和你爸想法差不多,但要我去學商是不可能的,太無趣了,這輩子不可能學商的......U2聽說過嗎,一樂隊,出唱片,巡回演出什麼的,特酷炫!我以后也想這樣。”
“看來一場家庭斗爭是難免的了。” 他眼里噙著笑意,沖我眨了眨。
對家小孩之所以是對家小孩就是因為他哪里都優秀,不僅成績優秀思想覺悟優秀,連長得都這麼優秀,笑起來...就更優秀了。
我覺得他秀到我了。
“你看得倒透徹,” 我搖搖頭,“家里公司不一定非得是我繼承,我表哥也可以。”
“但當家長的總還是想傳給自己孩子的。”
我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不說這個了,她們應該快喝完了,走嗎?” 我伸出手,一把拉他起身。
“想聽你彈吉他。” 他突然開口。
我沉默須臾。
“下次吧,有機會的。”
對家小孩猜得果然不錯,我執意去學音樂的想法讓家里雞飛狗跳了三個月,最后以我爸甩給我薄薄一沓錢和一句“看他能玩出什麼花樣”告終。我媽抹著眼淚,上樓重重地關上了門。我灰頭土臉地拖著行李箱,在高二下學期開學前寒風瑟瑟的街道上遇見了對家小孩,他把我帶上車,后座是厚厚一堆醫學書。
“你終歸是學了醫。” 我在副駕抱著我的寶貝吉他,有些惋惜地看著他掛在后視鏡上的灌籃高手Q版手辦。
“沒你有魄力。”
“還不是被趕出來了。” 我一哂。
“我上了大學總歸自由些,可以用課余時間畫點東西,” 他停頓,“現在你還是要以學業為重。”
這人沒比我大幾歲,說話怎麼跟長輩教訓小輩似的。
“道理我知道的啦,我想問,你一個醫學生還有空余時間的嗎?”
“時間總會有的。” 他無奈地笑笑。
他在車上打了個電話,把我安頓在了一位朋友的閑置公寓里,我鼻尖凍得發紅,摳著門框看他:“別跟我爸媽說我在這里啊。”
“不會的,前提是你學習不能落下。”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頭,天氣冷,他的手卻格外溫暖,直到他走后,我似乎還能感覺到發間殘留的溫度和酥酥麻麻的觸感。
后來我終于站上了萬眾矚目的舞臺,燈光打在身上是暖洋洋的,金色的光束比我想象中的更酷炫耀眼,照得我有些恍惚。不知為什麼,我總會在這時想起那個冬夜他撫上我頭頂時的溫度。
我瀟灑揮手,撥下第一聲電吉他,全場爆發千萬歡呼。
...
當了明星后,生活規律這四個字就基本與我無緣。年初我得了一天空,戴好口罩帽子,全副武裝地出現在了他的醫院。
“又怎麼了?” 他穿著白大褂,看著我皺眉。唔,我就說淺色襯他。
“在我頂層的辦公室里,沒必要戴著口罩吧?”
我拉下口罩,慘兮兮地捂住胃:“這里疼。”
“跟你說了多少遍再忙也不要忘記吃飯,都當耳邊風。” 他邊數落我邊給我開單子去做檢查。
“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在人前雖光鮮,背地里真真累成一條狗。”
“你天生就屬于舞臺,但也別為了工作拿健康開玩笑。”
他正色說道。
他的辦公室整潔空曠,下午的陽光從落地窗外撲進來,添了幾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