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臣抬起眉毛,打量著這個滿臉青春痘,一臉不情愿的年輕人,片刻后問道:“你知道廠里做什麼的?”
叫小軍的男孩撇著嘴角,直到他媽在身后聳了他一巴掌,才說:“做機械加工的。”
回答得沒錯,陸明臣又問:“那你會什麼工種?”
男孩卡了殼,他媽媽代他回答:“車間那些活兒都有風險呢,明臣,你看能不能給他安排一個辦公室的崗位嘛,哪怕是端茶送水打打雜的。”
陸明臣又看向男孩,問:“你什麼學歷?”
三嬸搶著答道:“孩子剛中專畢業。哎呀,學歷都是表面光,工作能力才要緊的嘛。像書華念到研究生,不是也沒在廠里幫上忙。這孩子老實肯干的,只要你指派,他什麼都能做。”
……
宋書華隔著一扇鏤空雕花的屏風,看著陸明臣逐漸擰起的眉和他看宋小軍挑剔又嫌棄的目光,以及他旁邊想要說點什麼又怕失了面子的宋父,忍不住覺得好笑。
不多會兒,宋母趕來,一把抓住宋小軍的手,把孩子拉到一旁:“你媽可真忍心,又不缺那點錢的,把孩子送去吃那個苦。”
接著又指責起三嬸兒:“去年把磊磊送去的事情你忘啦,明臣正兒八經給他安排了工作,那曉得遇到的客戶不講理,孩子受了一肚子委屈,哭著回家的。那些窮了吧唧的外鄉人,一個月掙幾個錢啊,罵你家孩子你樂意?我這當大嬸兒的都不樂意。”
一席話把宋三嬸兒說得臉一陣白一陣紅,小姑在一旁樂呵呵地補上:“三嫂去年分紅的兩百多萬就花完啦,這就要把咱小軍送出去上班啦?”
這話一出來,其他人就方便開口勸了。等都勸完了,宋父便一錘定了音,讓宋小軍再去念兩年成人大學,不著急找班上。
陸明臣抬起頭,剛好看到雕花屏風后的丈夫,正冷眼看著屏風這邊上演的一幕幕狗血家常劇,也明白了為什麼丈母娘趕來得這麼及時。
只是丈夫的眼睛一觸他的目光就立馬移開,轉過屏風,說菜都齊了,讓大家準備吃飯。
第6章 忍氣吞聲
一家人坐了三桌,要喝酒的男人們坐主桌。陸明臣和宋書華原本坐到隔壁,又被宋二伯給拉到了主桌宋父旁邊。
這一桌男人除了宋書華的兩位叔叔,還有他的堂哥堂弟們。大部分是堂弟,只有一個堂哥,宋二叔的大兒子宋慶學。宋慶學也是個老板,在A市開了間勞務公司,做安保和清潔外包的買賣。
他和宋書華年歲相近,打小在宋書華品學兼優的陰影下,就最看不慣這個娘唧唧的堂弟。直到后面宋書華是同性戀這件事傳遍家族,他才突然成了長輩教育弟弟們的標桿。但沒想到,這娘炮后面竟找了個給全家人賺錢的男人,又把他壓下一頭。
新仇舊怨的加在一起,總之他就是看不慣他大伯一家人。
看不慣才更要把他們比下去,陸明臣不愿意接手家里的小輩,他就主動向三嬸兒提議,讓小軍跟了他。這會兒,他也主動掏出幾條好煙,叔叔伯伯一人一條,弟弟們一人兩包。
“特供的煙,倒不是要多錢,主要是市面上買不到。”
這話一出口,迎來一陣“還是慶學能耐”“大哥牛逼”的恭維。
桌上的男人們吞云吐霧起來,見陸明臣沒拆煙,宋慶學就主動遞過來,作勢要給他點上。
陸明臣擺手,說他現在不抽。
“咋啦,陸總嫌咱這煙太次了不夠格啊?”
陸明臣看了一眼旁邊的丈夫,伸手推開:“阿華聞不了煙味兒,我就戒了。”
他這話出口,桌上其他人都有點尷尬。正準備點煙的停了手,點上的也都默默滅了。
宋慶學原本想把陸明臣架上去,讓他下不來臺,不曾想對方簡單一句話,自取其辱的是自己。他娘的,不就每年跟你們分點紅嗎,一個個的都成了狗腿子,一幫見錢眼開的玩意兒。
宋慶學冷哼一聲,對著宋書華:“你又不是女人,也管男人抽煙?你嫂子懷孕那會兒,也沒管過她爺們抽煙,這才是咱宋家的規矩。”
一桌人都靜了一刻,宋書華只是捏著湯勺的手指緊了緊,沒說話,也沒抬頭。
二叔拉了一把他兒子:“兩杯酒下肚,又醉啦?你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都說了些啥鬼話,給你弟道歉。”
席間一時僵持住了,宋父沉聲發話:“書華,你又不抽煙又不喝酒的,去坐你媽那桌。”
宋書華端了碗,默默換了張桌子。
陸明臣有些火,但礙著宋父在場他不能發作。他頻繁地回頭去看自己丈夫,發現他依然臉色淡淡,表情溫和,融進那幫女人里也毫不違和,似乎對自己堂哥的侮辱無知無覺。
但他不是這忍氣吞聲的性格。
飯局結束,宋慶學醉成了一灘爛泥,縮到了飯桌底下。他耷著腦袋,吐了自己一身,被他妻子和母親一起,死豬一樣拖出了院子,留了一地的污穢和一串笑罵聲。
陸明臣回頭看隔壁桌,丈夫早就不在那里了,并沒有他堂哥出盡洋相的這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