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貢就摸著他的腦袋笑:“是是是,我把老婆本兒都花光了,可不就得讓老婆養了麼。”
那個誰的臉一紅,另外那個誰疼得“哎喲”一聲;怎麼,小兩口拌嘴是情趣,咋還動上手了呢?想知道后續?那從窗外飛過的麻雀就要嘰嘰喳喳地警告你了:非禮勿聽!非禮勿聽!
尚貢做起事來,方向總是很明確,階段劃分很仔細,各階段的目標也很有共同點——他就是要先搞定最難搞的那個。這麼多年下來尚貢深知自己父親尚振立的脾性:遇事沉著冷靜,做事不愛拖泥帶水,說話幾乎從不拐彎抹角。不輕易動怒,是比較開明的家長,嚴于律己也嚴于律人,尚貢犯錯他會毫不留情地嚴厲對待,但也懂得尊重尚貢的個人意愿,并不過多干涉兒子的人身自由——不然三年時間下來尚貢和夏收同居這碼事兒他不可能不知道。所以針對尚振立,尚貢思前想后幾番推演之后得出的最佳方案是:開門見山。
挑了個尚振立不那麼忙的時間,尚貢乖乖回家等著挨打去了,走之前只跟夏收說是回家辦點事兒,就叼著夏收做的雞蛋煎餅出了門——老婆給做的斷頭飯,啊呸愛心早餐,吃了壯膽兒。
尚貢回家見著尚振立,第一句話:“爸,我有了要過一輩子的那個人了。”
第二句話:“所以我得讓您知道,他是個男的。”
“……”事情來得太突然也太讓人瞠目了,尚振立的第一反應是摸槍——不是要打面前端端正正跪下來的不孝子,而是為了確認自己是否真的還在地球,這是身為軍人在需要安全感時的本能反應。
然后他平靜了一下,看著兒子的發頂,心情很是復雜——孩子長高了長大了,已經超過自己的個頭兒了,這個孩子從小到大都很讓人省心,唯獨這次……所以這是攢著放大招兒呢?“胡鬧!”
“爸,我是認真的。”尚貢抬起頭,堅定地望進尚振立的雙眼,“從小到大,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尚振立有片刻的語塞。他的兒子和他自己有許多相似的地方,理智,堅定,不容易動搖,脾氣犟,認準了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頭。他心底對兒子始終是歉疚和虧欠的,因為沒能更多地參與他的成長。過了許久他才帶點疲憊地問:“是不是因為我和你媽媽的事情,讓你對婚姻家庭沒有信心?或者是這些年來都在沒有女性的家庭里生活,讓你對異性有排斥感?”
“不是的,爸,我覺得我們的家沒什麼不好。我選擇這樣的一個另一半,不是因為他的性別,而是因為他就是我要的,我愛的那個人。”尚貢看著尚振立的臉色,繃緊的神經慢慢放松,“……這樣的事情,爸在部隊里也不是沒有見過的吧?”
他自然見過,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里就有那麼一對兒,平時看著倒也不大明顯,只是偶爾會發現那兩人對視時的目光里有一種格外纏綿而堅定的東西,訓練完累成狗的時候會四仰八叉地靠在對方身上喘氣,吃飯時一群大老爺們兒一哄而上風卷殘云,他倆卻總會為了對方多留一個饅頭一穗玉米。那兩個人后來一起退了伍,聽說是在某地開了一家保全公司,專收退伍軍人的,日子過得挺好,挺好……
想起曾經不小心瞄見的那些眼神來去,尚振立忽然渾身一凜,沉聲道:“是小夏那孩子?”早該想到的,他的兒子從小到大,何曾有過別的“朋友”?
“是。”
“你帶他走上這條路。”尚振立已經完全明白過來,是誰先起了心思,是誰步步為營,是誰計劃好了一切來跟家長攤牌……不言而喻。
尚貢微微頓了一下,“但是我相信我們倆能幸福。”
一模一樣的兩雙黑眸對視,尚振立一時說不出話來。有一會兒他極想抄個什麼東西把兒子從頭到腳好好抽一頓,但他的理智和感情同時對他說了no——理智告訴他,孩子長大了,很聰明,有了自己對未來的規劃和選擇;感情告訴他,孩子的選擇沒有錯,追求愛情沒有錯,從小到大對凡事都不大上心的兒子唯獨只對那個男孩例外,他早該發現早該明白的。他對孩子的關心……果然還是不夠多。
最后尚振立嘆氣:“你自己拿定了主意,就不要后悔。”
尚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輕松過關,跪得生疼的膝蓋在不停抗議,他卻什麼也顧不得了,跌跌撞撞就要起身;又聽尚振立說:“下次放假,把人帶回家來吃頓飯。”
尚貢臉上露出一個輕松而釋然的笑容:“好的,爸,謝謝您。”
尚振立隨便揮揮手讓他出去,順手拿過書桌上的一個相框輕輕摩挲,玻璃下一群年輕的軍人滿身泥水對著鏡頭笑得燦爛。
他抬起手,觸到鬢邊新生的銀發。
原來原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