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隨，大概就是這世間最令人羨慕的愛情。

那次大轟炸，葉家人除了性命，失去了所有，衣物被大火燒得一干二凈，天氣轉涼時，連避寒的免疫都沒有。

一家七口人，個個凍得瑟瑟發抖，胡墨林這個從未做過衣服的知識女性，不得不開始張羅著為全家人準備冬衣。

前排為葉圣陶與胡墨林

也許因為葉圣陶和胡墨林都是知識分子，全家都被教育得很好，日子很難，但家人都互相理解，互相幫助，共同挺過去。

就連朱自清都說：“他的家實在太好了！”

“教書匠”胡墨林并沒有做衣服的經驗，全家老小就一起上陣，就連葉圣陶也時不時地縫上幾針，苦中倒也有了幾分趣，日子并不算難熬。

多年后，誰復挑燈夜補衣呢？眼前人尚在，已經是一種幸運了，還有什麼好埋怨的？

細想之下，那段時光竟也是一段十分難得的經歷。

他們夫妻二人結婚前就在教書，婚后也是一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教書匠，轟炸之后，生活徹底變了。

胡墨林抱著孩子

葉家原來雇的一個女工，在逃難時自己跑了，沒了傭人，突然覺得生活塌了半邊天，什麼事情他們都得親力親為了。

洗衣，做飯，掃地，倒馬桶，家中所有的臟活累活兒都得自己來。

胡墨林去買菜的時候，葉圣陶也總喜歡和她一起去，中年夫妻一同去菜市場，也是難得一見的場面。

夫妻二人，一路上你提我負，雖然吃力，卻又別是一趣。

深情的詩人無奈之下也會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千百年后，竟沒想到，這對夫妻苦中作樂，把柴米油鹽過成了詩。

葉圣陶的文字里回憶起這段歲月時，也是一如既往的甜蜜。

葉圣陶與胡墨林

可是恩愛夫妻總是不能相伴白頭，葉圣陶最怕的別離還是到來了，更可怕的是，這一次不是他辭職回家就可以解決的了。

胡墨林的生命停留在了1957年的春天，這是他們婚后的第41個年頭，盡管還有很多年值得期待，但是她的身體撐不住了。

“1957年3月2日，永不忘此悲痛之日。”葉圣陶的日記里寫著這樣一句話。

其實早在三年前，孩子們就知道母親患的是“癌”，他們全家上下都在瞞著，只想讓母親安心治病。

身體好的時候，葉圣陶帶她一起游玩拍照，可后來癌癥復發，就一發不可收拾，瞞不住了，也搶救不回來了。

葉圣陶與胡墨林的照片

胡墨林撒手人寰，最受不了的是葉圣陶，雖然早已做好了準備，卻還是在一夜之間垮了下來。

兒子在父親床邊搭了張帆布床，有時他一覺醒來，還會看見臺燈亮著，他知道，父親又在想母親了。

一字一句的寫下悼亡詞，是葉圣陶獨有的懷念方式。

他把胡墨林年輕時候的照片一張一張的放大，掛在自己臥室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看著照片，就仿佛她還在。

生前他們彼此陪伴，無論多久都不覺厭煩，別后亦如此。

有人經歷了婚姻成了仇人，成了冤家，有人卻越看越歡喜，越看越思念。

葉圣陶

胡墨林去世后的30年里，成了葉圣陶此生最寂寞的時光。

30年里，他沒有一刻忘記過她，每年的3月2日，他都要在日記上寫下“墨逝世若干年矣”這樣一句話。

他親切地叫她“墨”，他以前常說“墨不在家，便覺異樣”，那時的“墨不在家”，尚有歸期，如今西去，杳無音信。

大概是1987年末的時候，葉老就預感自己的身體撐不了多久了，最后一次生病住院之前，他特地交待子女：

“到母親的忌日，你們無論哪一個去墳上看看吧……我就不去了。”

葉圣陶紀念館

故人西去已三十載，他卻是三十年如一日的思念，三十年不曾忘記的深愛，試問這世間有幾人？

1988年，距離胡墨林的忌日還有十幾天，葉圣陶完成了此生的使命，追隨愛人而去，他們一同葬在了春天。

葉圣陶與胡墨林，相愛一場，沒有驚心動魄，沒有傾國傾城，幾十年來平平淡淡的日子更是可貴。

一生一世一雙人，至少此生，他們是彼此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