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他有時候實在很佩服對方——跟前任保持君子之交是件技術活,一個不小心就能翻車,別人不說,起碼他自己就做不到心平氣和地跟前任以朋友相交。
一個人,跟你有過肌膚之親,你們甜蜜過、爭吵過、耳鬢廝磨過,他見過你最狼狽的模樣,你也見過他最頹喪的時候——這樣一個人,在因為各種原因分道揚鑣之后,想要跟他退回“朋友”那條線,對紀堯來說是不可能的。
因為分別的怨恨是真的,但愛也是真的。
蔣衡是紀堯所有前任里相處時間最長的人,正如他戀愛AI的名聲一樣,他進退有度,尺度得宜,該體貼的時候體貼,該安靜的時候安靜,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很容易產生跟成年人戀愛的舒適和輕松感。
他們在一起三年的時間里,吵架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何況就算吵了架,蔣衡也會視吵架原因的不同使出不同的手段來和好。
哪怕是紀堯這樣名聲在外的“不負責”,也不得不承認,有蔣衡這樣的人在身邊,是個人都很難不為他心動。
好在分手后蔣衡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這三年來,紀堯也沒怎麼刻意地想起他。
但蔣衡這個人好像就是天生有一種吸引別人目光的能力,以至于他才出現短短沒幾天,就已經把紀堯那種消失已久的“潛意識”重新勾起來了。
這樣不好,紀堯認真地反省,這是個危險的信號。
正如磁鐵相吸一樣,他總覺得,離蔣衡越近,那種不受控制的感覺就會變得越多。
前任還是要有一點前任的體面,于是紀堯決定徹底離他遠點。
他在蔣衡的病房前站定,準備看一眼就走,然而眼神一掃才發現,蔣衡的床位上空無一人,只有護工在收拾東西,床鋪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不像是要睡人的樣子。
紀堯皺了皺眉,按下門把手,走了進去。
“這床病人呢?”紀堯問。
“蔣先生說他在醫院睡不好,回家睡了。”護工說:“說是明天早上查房前就回來。”
紀堯:“……”
怎麼那麼事兒呢,紀堯費解地想,他以前有這麼嬌貴嗎?
“誰讓他走的?”紀堯皺眉道:“他還沒出院呢,這不是胡鬧嗎。”
“蔣先生跟護士站那邊簽免責協議了。”護工說。
紀堯:“……”
有理有據,準備充分。
紀堯沒脾氣了,他前腳被不講理的病人家屬折磨得心力交瘁,也沒心情去管作死的前男友,吩咐了護士站明天不許放人之后,就鉆回辦公室寫記錄去了。
蔣衡家落在靜安寺附近一個半新不舊的小區里,不到三百平的精裝復式,兩個月前剛過的戶。
網約車停在小區門口,蔣衡裹著一件略厚的大衣往里走,路過門崗時,保安還沖他打了個招呼。
“蔣先生,回來啦。”
蔣衡微微彎著腰,胳膊護著自己的刀口,沖他笑了笑,和善道:“對,你們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保安笑著說:“小區里有個路燈壞了,剛保修,您回去時候慢點啊。”
蔣衡答應了一聲。
他剛搬過來兩個月,活像是在這住了二十年,門口的保安,快遞點的工作人員,還有天天在小區公園里帶孩子的老奶奶,各個都能跟他打上一聲招呼。
蔣衡含著笑一一應聲,最后到家時,大衣兜里揣滿了老奶奶塞給他的潤喉糖。
他行動緩慢地把大衣脫下來掛在門口,然后扶著墻慢慢地走回臥室,擰開了床頭燈。
他把兜里的手機錢包一股腦扔在床頭柜上,柜子上的一個亞克力保存盒被不小心碰歪,順著柜子邊緣晃了晃,啪嘰砸在了地板上,碎了個四分五裂。
蔣衡:“……”
碎碎平安,蔣衡想。
他安慰完自己,又覺得這種樂觀頗有意思,抿著唇笑了笑,艱難地彎下腰,在保存盒的殘骸里翻了翻,翻出原本盒子里的東西。
那是一枚普普通通的英鎊硬幣,面值一磅,保存得很好,亮光閃閃的。
蔣衡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硬幣表面,確認上面沒摔出什麼劃痕來,這才松了口氣。
第8章 “其實這是我第一次追人”
蔣衡第一次見到紀堯,是在“接風局”上。
那時候他還年輕,研二上學期念完,學分提前修滿,剛走了導師的關系去北京實習。
葛興知道他以后有意在北京落腳,于是歡天喜地地搞了一幫人出來,要給蔣衡辦接風宴,好熱烈歡迎他來禍害這一畝三分地。
那天人來人往,葛興為了熱鬧,叫了一堆圈內的朋友,放眼望過去十個能有八個不認識。會所套房里群魔亂舞,蔣衡就著麥霸鬼哭狼嚎的演唱,掛著一點溫和的笑意穿梭在大廳里,好像跟誰都能聊上幾句。
——而紀堯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蔣衡端著酒杯,剛從骰子局兒里脫身,一轉頭就看見長條沙發的角落盡頭,有個年輕人正在喝酒。
他穿著一件高領的白毛衣,孤身一人坐在角落里,看起來很乖、很安靜的模樣。
炫彩而浮夸的霓虹燈規避了那個角落,只在他身側勾勒出一個薄薄的七彩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