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堯的指尖隨著音樂打著拍子,在漫長的堵車里顯得心平氣和。
余光里,外面發廊門口的彩色條紋燈光落在蔣衡身上,從他的肩膀一路向上,照亮了他半張臉。
紀堯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忽然發現他這段時間里好像已經見過了太多“蔣衡”——狼狽的、病容憔悴的、不近人情的、冷靜而有能力的、還有現在這樣疲倦的。
這兩個月里,他見到的蔣衡比之前戀愛那三年見到的都多。
蔣衡清淺的呼吸混雜在鋼琴聲里,交織出一種莫名的平和氣氛,紀堯看著他裹緊的領口,忍不住把空調調高了兩度。
弄堂兩側都是雜物和自行車,蔣衡這輛車新得連膜都沒撕干凈,紀堯開得小心翼翼,生怕把車刮了。
半小時后,他在這種“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狀態下隨著車流匯入了主路。導航要求他左拐,但紀堯沒聽它的,他駕車又往前開了兩三百米,然后在路邊停了下來。
他把車停在路邊,然后拿過手機下了車。
車門發出輕巧的閉合聲,蔣衡睜開眼睛,順著窗戶看向紀堯的身影。
今天上海溫度很低,還下了小雨,紀堯攏緊了自己的領口,急匆匆地走進了路邊一家二十四小時藥房。
其實蔣衡一直沒睡著,只是閉著眼睛假寐而已。他打心眼里覺得疲憊,所以連寒暄的興致都沒有。
藥店是透明的玻璃門,從蔣衡的角度看過去,能清楚地看到紀堯的模樣。
他站在藥柜前,指著后面的展柜跟店員交流了兩句什麼,然后點點頭,在店員遞過來的購買單上寫了幾個字。
蔣衡看著他的側影,只覺得他忽然和幾年前重疊在了一起。
在他和紀堯同居之后的一年,紀父紀母還沒有強勢地插手他們的生活時,紀堯有過幾天忙碌期。
那時候做課題的同時還要準備自己的畢業論文,幾乎每天腳不沾地,于是臨時住回了學校。
蔣衡正巧跟著律所實習的老師跑法律援助,去了北京西部郊區的一處農村。他們去的時候好好的,結果準備不充分,回來的時候趕上一場大暴雨,車被陷在了半路上。
他們淋著雨搬了半個多小時石頭才狼狽地把車推出來,回到北京市區的時候天都黑了。
蔣衡仗著年輕力壯身體好,先把老師和兩個師妹挨個送回去,自己才打了個車回家。
然而他淋雨又吹風,回家洗了個熱水澡的功夫就覺得自己頭重腳輕,走路都打晃。
那時候他和紀堯的感情還不錯,每天如果不見面,就會打個視頻電話溝通近況。那天蔣衡怕紀堯看出什麼來,于是把視頻通話改成了語音電話。
紀堯那天格外忙,似乎也沒發覺他的不對勁,草草跟他說了兩句,就被導師和同學叫走了。
蔣衡難受得厲害,準備歇一會兒再去醫院,于是裹著毯子,不知不覺就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半夢半醒地過了不知道多久,聽見客廳的大門發出了一陣細微的響聲,指紋鎖運作起來,門把手下彎了一個弧度,一陣涼風緊隨著沖進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下一秒,一只微涼的手探了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
“你可真行。”紀堯說:“就睡沙發?”
蔣衡握住他的手腕,拉到唇邊親了親,瞇著眼睛沖他笑:“你怎麼回來了?”
“我是大夫。”那時候的紀堯修滿了臨床醫學階段,沒好氣地說:“你嗓子都啞得冒火了,我聽不出來?”
從蔣衡的個人體驗來說,紀堯顯然不是讓人如沐春風的天使型醫生,他的從業態度非常一般,一邊翻醫藥箱,一邊把患者從頭到尾數落了個夠。
“約會的時候你知道查天氣預報,出差就不知道了。”紀堯略有些粗暴地把水杯塞進蔣衡手里,說道:“吃完藥回臥室去,這都半夜了,你明天晚點起吧。”
說話間蔣衡已經徹底清醒過來,他披著毯子坐在沙發上,聞言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才發現現在已經午夜一點半了。
紀堯背回來的雙肩包鼓鼓囊囊,里面塞滿了他要用的資料,還有沒做完的作業。
他嘴里抱怨蔣衡,該做的事卻一點沒少,手腳麻利地翻出體溫計戳給他,然后又給蔣衡換了一杯微燙的水。
蔣衡吃完藥被趕回房間,紀堯沒跟著他一起回屋,在外面乒了乓啷地折騰了半小時,最后給蔣衡端進來一碗有糊味的粥。
那天空調溫度打得很足,床頭燈散發著昏黃的光,紀堯坐在床邊的書桌前繼續趕他的Deadline,蔣衡盤腿坐在床上,慢慢地吃那碗味道不怎麼樣的粥。
第38章
第二天紀堯沒回學校,他翹了一次組內研討會,留在家里,直到蔣衡重新滿血復活才走。
紀堯不是個有廚藝天賦的人,那碗粥熬得特別對不起病患,越往底糊味越重,吃到最后有種近乎嗆人的苦澀味道。
但蔣衡當時還是吃完了,一點都沒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