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小時左右,內鏡室的房門從里打開,值班的年輕女醫生沖他招了招手。
“結束了。”值班醫生把手里的報告遞給他,用筆尖在上面點了點,說道:“恢復得還不錯,潰瘍活動次數應該不多,平時多記得保養。定時三餐,減少刺激,冬天了,注意防寒保暖——這些不用我說了吧,剩下的細節你自己看看就行。”
紀堯低著頭看報告,聞言點了點頭。
“那行了。”值班醫生拍了拍手,說道:“你進去陪他吧,我先去吃飯了,醫院門口新開的那家簡餐倍兒好吃,你改天也去試試。”
“行,謝謝啊。”紀堯笑道:“下次請你。”
女醫生擺擺手,也沒跟他客氣,說了聲好。
值班醫生走后,紀堯推開身后的診室門,蔣衡正躺在床上休息。
他應該已經被醫生叫醒過一次了,半合著眼睛躺在床上,左手在身邊摸索了兩下,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麻醉剛醒的人大都神志不清,紀堯坐在床邊看了他一會兒,見他找的辛苦,鬼使神差地坐近了一點,遲疑而試探地把手塞給了他。
蔣衡很快順勢握住他的手,動作熟稔而親昵,紀堯的指尖搭在他的表帶上,摸到了一點沁涼的觸感。
蔣衡掌心干燥,習慣性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紀堯清瘦凸起的腕骨。紀堯心里一顫,下意識地把他的手攥緊了。
肌膚相貼帶來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紀堯僵硬地坐在床邊,打心眼里涌上一股疲憊感。
以他和蔣衡現在的關系來看,那感覺絕說不上是“倦鳥歸巢”,但紀堯確確實實體會到了一種千帆過盡的倦怠,好像兜兜轉轉大半圈,最后他眼里還是這個人。
紀堯看著他,忽然想起前兩天跟何向音一次閑話。
跟蔣衡恢復聯系之后,紀堯好像一瞬間對外面那些花花草草失去了興趣,他兩點一線地上班回家,比起出去喝酒唱歌,他更愿意在家收拾收拾屋子睡一覺。
何向音約了他幾次沒約到人,軟磨硬泡間從紀堯口中問出了蔣衡的事,整個人都顯得很意外。
“你跟前夫哥就這麼再聯系上了?”何向音心有余悸地說:“我跟你說啊,前任湊在一起,一般只有倆結果,要麼相看兩厭,要麼舊情復燃——你小心假扮成真。”
當時正是傍晚,窗外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紀堯舉著手機,明知道何向音看不見他的表情,但還是緊張地垂下眼,用手抹掉了窗戶上一點霧氣。
“我知道。”紀堯沉默良久,最后嘆了口氣,說道:“你沒跟他接觸過,所以你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有那個意思,我是沒法拒絕他的。”
紀堯害怕長久,害怕成家,可饒是如此,他當年也在本能的恐慌中拉扯著跟蔣衡過了三年。
他現在仍然不能信任任何一段親密關系,可他的潛意識里還是有向蔣衡靠近的意愿。
至今為止,他人生的前二十多年身不由己,后三年漂泊無依,只有跟蔣衡在一起的時候過了幾年安穩和自由兼得的好日子。
蔣衡消失的那幾年,紀堯自認和他這輩子都沒再見面的機會了,所以連蔣衡這個人都變成他要逃避的“敏感問題”,想也不敢想,碰也不敢碰,連帶著老朋友也不怎麼敢聯系。
但現在蔣衡又重新出現,給了他冰消回暖的苗頭,默許了兩人“重新認識”,紀堯反而有膽子直面這個問題了。
這樣看來,紀堯這輩子為數不多的幾次硬氣和反抗全是因蔣衡而來。
對紀堯來說,蔣衡絕不只是個溫柔體貼的完美戀愛對象,而是他這輩子僅有幾次勇氣的根源。
只可惜他反抗了一次、兩次,卻在最關鍵的一件事上沒堅持住。
紀堯心里覺得難受,他不想再深思下去,于是無意識地攥緊了蔣衡的手。
蔣衡似乎被他的動靜驚動了,睜開眼看了他一眼。他人還不大清醒,于是迷迷糊糊地問紀堯:“蛋糕呢?”
紀堯愣了愣。
全麻蘇醒后,部分人腦子還沒醒過來,分不清今夕何夕的烏龍有的是,紀堯之前還怕他一張嘴開始背法條,沒成想他這麼接地氣。
“什麼蛋糕?”紀堯問。
蔣衡看了他一眼,微微皺了皺眉,卻沒回答,偏過頭閉上了眼睛,不說話了。
紀堯被他問得一腦門問號,又覺得他隱隱約約不大高興的模樣,于是想了想,摸出手機給內鏡室的值班醫生發了條微信。
“你還在外面吃飯嗎?”紀堯問。
對方很快回了個點頭的表情包,紀堯猶豫了一下,問道:“回來的時候能順路幫我從門口那蛋糕店帶個蛋糕嗎?”
“好啊。”對方回道:“要什麼味道的。”
“……草莓的吧。”紀堯說。
對方詭異地沉默了十幾秒,回道:“……Fine。”
蔣衡只覺得這一覺睡得格外漫長,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外頭的日光已經比進來時偏離了一個明顯的弧度,紀堯坐在床邊不遠處的椅子上,正在用膝蓋墊著檢查單寫寫畫畫什麼。
蔣衡嗓子發緊,他干咳了兩聲,啞著嗓子問道:“幾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