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熟悉,紀堯想,但又很陌生。
蔣衡比幾年前瘦了一點,但他站得很直,腰背繃得很緊,紀堯的手隔著厚厚的大衣貼在他的后背上,感覺他好像有點緊張。
最近兩年,紀堯甚至很少在夢里見到他,但正如他時隔三年還能憑著一個背影認出蔣衡一樣,這個懷抱也一樣讓他印象深刻。
此時此刻,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倦怠感又從他心里涌了上來,見縫插針地盈滿了他整個胸口。
“你喜歡我什麼呢。”紀堯忽然問。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問蔣衡,但又像是在問自己。這個問題像是被酒精催化后的沖動產物,就那麼毫無征兆地從他嘴里冒了出來。
但說完后,紀堯又不覺得后悔。
因為他是真的不明白。
他本來以為,按照蔣衡的脾性,分手就該干脆利落地忘了他這個“污點前男友”,然后投身回那些弱水三千里,繼續按他的喜好找合適的戀愛對象。
可蔣衡沒有,他不但沒找,甚至三年來都沒改掉他的銀行卡密碼。
正如當時李玲華的案件一樣,如果蔣衡報復他,或者公事公辦,紀堯頂多覺得冤枉,覺得氣憤——可蔣衡沒有,他不但幫了忙,還以一個及其光彩的方式還了他清白。
于是紀堯控制不住地覺得愧疚,覺得自責,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
他一邊覺得自己好像不值得,可一邊又控制不住地從心里泛起隱秘的歡喜。
“喜歡你的人多的是。”紀堯還維持著抱他的動作,好像只有這樣的距離,他才能從蔣衡身上汲取到說下去的勇氣:“應該有得是比我好的。
”
“其實也沒什麼理由。”蔣衡淡淡說:“如果一定要說一個的話,就是曾經有一次我加班,回家的時候發現你在沙發上等我,還給我留了菜。”
紀堯不是個很好的戀愛對象,蔣衡一直都知道。
他懦弱,不安,身負枷鎖且無力反抗——這樁樁件件都說明他不算是個良配,但凡聰明的,都該盡早抽身。
但對蔣衡來說,紀堯有他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地方。
蔣衡說的“加班那天”紀堯已經記不清了,他困惑地擰緊眉頭,努力在腦海里思索半天,卻還是沒想起來具體的細節。
但蔣衡還記得很清楚。
那時候他剛和紀堯同居幾個月,北京將將入冬,剛迎來一場北方寒流的強降溫。
蔣衡那時候剛開始自己挑大梁訴案子,第一個案子就是法律援助分來的,案情落后,原被告人情關系復雜,到處都是一團亂麻。
他加班到晚上十點多才將將把案情理清,回家路上裹著大衣外套,差點被冷風吹成一根活體人棍。
那天冷得不像話,路上不好打車,等蔣衡到家時,已經臨近午夜了。他怕吵醒紀堯,于是都沒敢按密碼鎖,輕手輕腳地用備用鑰匙開了門。
可他剛一推開門,就有暖色的光暈順著門縫傾瀉出來,灑在他腳背上。
客廳頂棚的暖色環繞燈開著,紀堯斜歪在沙發上,正懶懶地舉著平板看資料。他顯然是困了,看得非常不專心,平板眼瞅著都要歪進沙發縫里。
開門的動靜驚動了紀堯,他打了個滾從沙發上盤腿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問道:“怎麼這個點才回來?”
“加班。”蔣衡說:“你怎麼還沒睡?”
“等你啊。”紀堯也沒太在意,他把平板從沙發縫里拔出來,然后胡亂揉了揉頭發,指了指旁邊的小餐廳:“吃飯了沒?菜在蒸箱里溫著,沒吃的話自己去拿筷子。”
他顯然困得不輕,說話時眼皮直打架,聲音里帶著濃厚的鼻音。
北京那時候還沒供暖,不過紀堯開了空調,屋里濕潤的暖意迎面撲到蔣衡身上,把他整個人從寒風凌冽的冬天納入了一個溫暖的巢穴里。
他指尖掛著鑰匙,站在光影界限分明的房門口,望著身穿睡衣的紀堯,忽而感受到了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直到那一瞬間,蔣衡才突然發現,其實他想要的就這些東西而已。
紀堯或許自己沒有發現,他明明那麼怕成家,但潛意識里卻又在好好經營一個家。
那一天對蔣衡來說,是他真正確定未來的重要節點,但對紀堯來說,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他不知道自己給蔣衡帶來了什麼樣的轉變,所以對那天的印象極其稀薄。
他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個一二三,但蔣衡看上去卻沒有多解釋的意思了。
蔣衡垂著眼睛看著紀堯,他自己今天滴酒未沾,但紀堯顯然喝了不少,眼角都有點泛紅,整個人都不大清醒,比平時膽子大了不少。
蔣衡端詳了他一會兒,眼神止不住地被那抹紅痕吸引。
三年了,其實這三年來不怎麼難熬,蔣衡刻意想起紀堯的次數不多,也沒有困在回憶里痛苦不堪。
他沒有故意在等他,只是還沒來得及放下。
蔣衡的眼神變了又變,他抿了抿唇,終于忍不住抬起手,輕輕摸了一下紀堯的眼角。
紀堯被他冰涼的指尖碰得一個激靈,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有種想要就地跟蔣衡復合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