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關頭,他確實沒有被選擇,他確實被放棄了。
翁施心思純良簡單,很少思考這麼沉重的命題,胸口沉甸甸的,他長長嘆了一口氣。
宋堯中午瞇了會兒,醒來發現屋里那呆瓜不見了,出來溜達一圈,瞅見這呆子坐臺階上長吁短嘆的,背影看著就和個小鵪鶉似的。
難道是上午批評了他幾句,他難受了?
嘖,現在的小孩兒心理怎麼這麼脆弱呢,挨個批就躲起來哭哭啼啼。
宋堯拿腳尖點了點翁施屁股尖兒:“又演什麼苦情戲呢?”
翁施“哎”了一聲,連忙蹦起來拍了拍自己屁股,瞪著眼睛說:“宋老師!我穿的白褲子呢!”
雪白雪白的褲子,宋科長怎麼能踢呢!真是不像樣!
“你他媽都一屁股坐地上了,還嫌我臟?”宋堯說。
翁施振振有詞:“我墊了報紙才坐的!”
宋堯低頭一看,果然臺階上鋪了張大報紙。
這呆子還不算太傻,演苦情戲之前還知道做點兒準備。
宋堯樂了,一屁股在報紙上坐下,占了翁施的地兒。
翁施撇撇嘴:“你給我騰點地兒。”
“讓你寫的復盤報告寫完了嗎?”宋堯問。
翁施說:“明天才交呢!”
宋堯一指地面:“沒寫完就下邊蹲著去。”
翁施敢怒不敢言,挎著張圓臉跑進屋,抱出來個小馬扎,坐下了。
入秋了,大中午的不是那種灼人的熱,陽光暖融融的,照的人很舒服。
宋堯雙手支在腦后,大咧咧地仰靠在臺階上,眼角眉梢都是慵懶,曬著太陽昏昏欲睡。
翁施雙手托著臉蛋,看著宋科長在陽光下格外俊朗的臉,心臟忽然怦怦跳。
“宋老師,”翁施有些失了神,不知道怎麼就沒頭沒腦地問出了口,“假如有天地震了,我和另一個人被壓在房梁底下,你會先救誰呢?”
第24章 僅自己可見
十五歲那年,西南小城突如其來的天災,房子劇烈搖晃,好多東西都摔碎了,翁則摔在地上喊哥哥,已經跑到門邊的翁施又跌跌撞撞地返回來,抓著翁則的胳膊說不怕不怕,小則你不怕,哥哥背你走。
然后就是一陣天旋地轉,灰塵和石頭雨水一樣撲簌簌往下掉,一個大木板從天而降,翁施立即護住翁則的頭,木板上的長釘劃破翁施后頸,血止不住地往外冒。
翁施很少回憶起那天,倒不是因為不敢,主要是沒什麼可回憶的。
說是心理陰影也不算,畢竟他活下來了,還活得完好無缺,沒缺胳膊沒少腿,天大的幸運。要是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回去保護弟弟的,只是昏昏沉沉中爸爸那句“先救小的”,讓他至今都還在介懷。
“宋老師,”翁施聲音很小,充滿著不確定,“你會先救我嗎?”
“現在預警技術很先進,”宋堯理智分析,“地震前就把你轉移了,壓不著。”
宋老師咋這麼沒有想象力呢!
翁施說:“假設沒有預警呢,突然房子就塌了,沒來得及反應。”
宋堯懶洋洋地瞇著眼睛:“你不能先自救啊,逃生課白學了?”
“假設我手無縛雞之力呢?”翁施又加了個假定條件。
十五歲那會兒他確實沒啥縛雞之力,也不懂什麼自救不自救,遇見事兒慌得要死。
宋堯又說:“你預估自個兒在底下能活幾天?”
“活不了幾天的,”翁施回憶當時的情況,“沒有食物,也沒有水,很多人都被困住了,大家都在哭,很黑很黑,怕都怕死了。”
宋堯又說:“那得看另一個人是誰了。
”
翁施想了想,覺得說誰都不合適。
連他親爹都沒選擇先救他,更何況是宋科長呢。
翁施莫名沮喪,搖搖頭說:“沒誰,我就是瞎想呢。”
八年前,西南省平遙市,特大地震災害。
那場地震發生時,宋堯剛從警校畢業不久,他還報名去了前線參與救災。憑借良好的記憶系統,宋科長將幾個關聯詞串在一起,很快就得出了一個猜想。
小呆瓜就是平遙人,想必是那場地震的受災者,或許他在那場地震中遭遇了些什麼傷痛。
猜到了心里就有些難受,但宋堯什麼也沒問,睜開一只眼睛說:“你過來。”
翁施屁股連著小馬扎,坐的近了一些。
宋堯招手:“再過來點兒。”
翁施又湊近了一些。
宋堯說:“到我身邊,挨著我。”
宋科長怎麼提出這種非分要求,怪讓人害臊的。
翁施心口一陣陣發熱,屁股總算離開了小馬扎,蹲在宋堯身邊。
宋堯呼了一口氣:“這就對了,幫我遮遮太陽,曬黑了怎麼辦。”
“……”翁施好想一巴掌糊在宋科長英俊的臉龐上。
后門鮮少有人來,安安靜靜的,翁施也顧不上白褲子臟不臟了,坐在了臺階上。
宋堯仰躺在他身邊,嘴里叼著一片草葉子,雙手交疊枕在腦后。
“你不是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軟蛋,”宋堯忽然開口,聲音沉沉,“你現在是人民警察。”
翁施一愣:“啊?”
“要真有那麼一天,你不會‘怕都怕死了’,你能撐下來,你不僅能撐住,你還可以救很多人。”
翁施下意識搖頭:“我不行的,我做不到的。”
說完他又慚愧地垂下了頭,他不是宋科長和尚隊長那樣出色的人,他恐怕承擔不起如此重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