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施特別難受,心里和壓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似的,既難受一條無辜的生命被摧折,還有點別的難受,他說不上來是什麼,喉嚨口堵得慌。
他想和宋科長聊聊,請宋科長幫他開解開解,回了物證科看見宋科長正在鑒證室里忙,于是拉來小馬扎,也不出聲,就安安靜靜地坐門邊等著。
宋堯處理完鑒定報告出來,見翁施坐在門邊,手肘撐著膝蓋,兩只手掌托著腮,和個縮成一團的小鵪鶉似的,活像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宋科長還以為小呆瓜又在自個兒找什麼樂子呢,脫了白大褂扔進消毒簍,腳尖踹了踹小馬扎,打趣道:“坐這兒干嘛,差二十塊錢買回家的火車票啊?那你好歹擱個空碗啊,不然我錢扔哪兒?”
翁施仰起臉,眉心打了個結,癟了癟嘴,喊他:“宋老師。”
宋堯一怔,蹲下身:“在,怎麼了?”
翁施使勁搓了搓臉:“王樂樂還那麼年輕,才二十九歲。”
王樂樂是受害者的名字,樂樂,聽著多喜慶吉利啊,怎麼沒能保佑她度過平安順遂的一輩子呢。
“心里難受了?”宋堯理解這種心情,但宋科長實在不怎麼會開導人,他輕輕捏了捏翁施的臉,笨拙地安慰道,“我們能做的都做了。”
“她讓我覺得——”翁施哽了一下,呼了一口氣才接著說,“感覺我就是挺沒用的。”
鼻子癢癢的,翁施特別用力地揉了揉鼻頭,筆尖揉得通紅。
“怎麼沒用了,”宋堯直接在他身邊坐下了,“和我說說。”
翁施坐在馬扎上,比坐在地上的宋科長高,他扭頭看著宋堯,幾秒鐘后垂下眼睫,甕聲甕氣:“說不來。
”
“那就歇歇。”
宋堯沒有繼續追問他,一條腿屈起,另一條腿伸直,就這麼和翁施一塊兒靠墻坐著。
翁施托著下巴,看著空氣里飄著的一粒小灰塵,小灰塵不起眼,打著旋兒往上浮,在明亮的白熾燈下混進了一團塵埃里,翁施再也分不出哪粒小灰塵是他剛剛盯著的小灰塵了。
他就像這個融入塵埃里的小灰塵。
自從摘除腺體以后,翁施幾乎沒有經歷任何的心態轉變,很坦然地接受了“我成了Beta”這個事實,并且也很適應“Beta就該是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的”認知。
他太習慣被忽視,所以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以至于從來沒有想過“這個認知或許根本就是錯的”。
后來,翁施在網絡上知道了尚隊長的故事,他渾身的血都熱了,在網上和那些反對Omega報考警校的Alpha據理力爭;他也默默關注了一些為Beta發聲的社會組織,翁施羨慕他們、欽佩他們,然而一旦回到了現實世界,翁施又開始做回那個習慣被忽略的Beta。
他活得好懦弱,又實在是好矛盾。
這個命題對翁施來說太沉重了,他又吸了吸鼻子。
“還難受嗎?”宋科長問他。
翁施點點頭,終于坦誠道:“其實王樂樂的那個組織我知道。”
叫做“B看見”,讀作“被看見”,“被”字諧音“Beta”。
高三下半年,翁施偶然見到這個公益組織在進行一次路演,發宣傳單的志愿者中有一個意氣風發的Beta小伙子,他笑著和翁施說你也是Beta呀,要不要加入我們?
那是翁施最消極的半年,他和爸爸說想報考警校,爸爸和阿姨都不贊成,好好的Beta,學個文學類的專業就最好了,以后當個行政啊文員啊之類的,安安穩穩的多麼好。
班主任也勸他不要考警校,同學們都覺得他不自量力。
他那時候頭發蓄的很長,把眼睛都遮住了,慌忙拒絕說算了算了,我不行的。
志愿者說有什麼行不行的,只要你有這份心,我們團結力量大。
翁施像是被什麼東西打中了似的,都不敢看那群志愿者們炯炯有神、充滿希望的,狼狽地落荒而逃。
這故事不長,也沒什麼內涵,翁施三言兩語就說完了。
“宋老師,你會覺得我是個沒用的人嗎?”翁施看著宋堯,怯生生地問。
宋堯說:“挺沒用的。”
翁施呆愣愣的“啊”了一聲,眼睫毛撲簌簌地顫抖,就和要哭了似的。
“這麼屁大點事兒,你就記到現在?”宋科長往他后腦勺薅了一把,“坐門邊瞎矯情,活生生耽誤我四十分鐘?”
翁施鼻頭酸溜溜的,眼睛里浮起亮晶晶的水光。
宋堯站起身,走到翁施正前方,雙手撐著膝蓋,俯下身:“你考上警校了,你現在是人民警察,能不能長點兒出息?”
翁施眼眶里冒出兩滴水珠子,沒來得及滾出來就被宋科長用指腹擦掉了。
“哭哭哭,哭什麼哭,”宋科長動作很粗魯,翁施臉蛋都被他擦變形了,“你高三那年幾歲?十九?十九歲的高中學生是有不勇敢的特權的,我十九歲那會兒還被鵝追的滿街跑呢,我也像你這樣,抱個小板凳坐地上傷心?”
翁施咧著嘴笑了。
“現在知道笑了,”宋科長輕輕嘆了一口氣,總算找著了點兒前輩安撫后輩的感覺,“你現在二十三歲,不是十九歲的你了,長大了,壯實了,就有勇氣了。”
“那你現在三十多了,你還被小花攆著跑,你長大了,壯實了,”翁施眼睛亮閃閃的,“怎麼還是這麼沒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