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但是宋科長如果真的不高興了怎麼辦呢?
翁施心里打起了鼓,惴惴不安地抿著嘴唇,然后低頭說:“我是開玩笑的,我最喜歡吃雞蛋。”
“以后一天就吃一個。”宋堯看他這小心翼翼的樣子,喉頭陣陣發澀,牽起翁施的手,“是我不好,光想著給你展示廚藝了,回家讓你多咬幾口。”
翁施沒料到宋科長是這個反應,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心頭悄悄泛起一絲絲甜,他小指頭在宋堯掌心撓了撓:“也沒有,我本來就喜歡吃雞蛋。”
“胡說,”宋科長瞥了他一眼,戲謔道,“昨晚上讓你吃你怎麼不吃?哭得眼淚汪汪說吃不下了。”
昨晚上?昨晚上宋科長沒給他做雞蛋呀?
宋堯提醒他:“在浴缸里,哭得差點兒把浴室淹了。”
腦海里“轟”一下炸開一朵蘑菇云,翁施眼前飄過昨天晚上他被宋科長欺負的畫面,霎時面如紅云。
“那是你不檢點!”翁施紅著耳根,“你欺負人!”
“誰欺負誰?”宋堯往購物車里扔了兩盒消食片,哼哼兩聲說,“我被你抓的渾身是傷,嘖嘖嘖,挺心狠手辣啊小翁。”
回了家,翁施躺在宋堯腿上看新聞——局里給他們春節假期下的任務,每天都要看晨間新聞,晚上還要在群里匯報感想,翁施看得可認真了,每次都做滿滿兩頁紙筆記。
他上衣撩了起來,露出白乎乎、圓滾滾的肚皮,宋堯一只手給他揉肚子消食,另一只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翁施后腦。
翁施被揉舒服了,鼻子里發出輕輕的哼聲,側臉在宋堯大腿上蹭了蹭。
他就這麼側躺著也能寫筆記,宋堯見他又寫了三個巨大的感嘆號,低下頭瞄了眼他的筆記本,上邊又引用了一句古詩——王師北定中原日,家ji無忘告乃翁!!!
“你的最新感想?”宋科長問。
翁施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特別像個文化人,直抒胸臆:“是的,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祖國統一,唉。”
“在看到祖國統一前,”宋科長建議道,“先學會‘祭’字怎麼寫吧,小翁,咱別讓祖國看笑話。”
翁施“啪”一下合上筆記本,騰地坐了起來,瞪著倆圓溜溜的大眼睛:“你這是窺探我隱私!”
宋堯靠著沙發背,心情十分愉悅:“我們國家的文盲率降低到了2.67%,我對這個數據表示質疑,怎麼把你漏了。”
翁施氣得蹬腿:“我不文盲!我計算機二級英語六級普通話二甲!”
宋堯逗他:“那你怎麼還寫拼音?小學生吶?”
“誰說我不會寫!”
翁施急了,拿起筆和本子,在紙上唰唰唰寫下了個“祭”字,一筆一劃工工整整,連個點也沒少。
宋堯眉梢一挑:“還真會寫。”
證明了自己不是文盲,翁施得意地哼了兩聲,再垂眼看到這個字的時候,忽然眼睫一顫,然后他吸了吸鼻子,沉默地把這個字涂黑。
“抹了干嘛。”宋堯說。
翁施反復涂那個“祭”字,直到涂得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來了才停筆:“不喜歡這個字,太不吉利了。”
“一個字而已,”宋堯沒多想,抬手揉揉他的腦袋,“有什麼不吉利的。”
“反正不喜歡,”翁施涂黑了還不夠,又用紅筆在旁邊畫了一圈喜慶的小紅花,“不喜歡祭日。”
宋堯一愣,敏銳地反應過來也許小呆瓜的母親已經離世。
“是因為媽媽?”宋堯輕輕撫摸他的后腦。
“嗯,”翁施點點頭,在小紅花邊又畫上綠色的葉子,輕聲說,“我媽媽是在我出生的時候走的,難產。
”
宋堯一頓,他只知道翁施檔案上母親那欄寫著“已故”,卻從來不知道原來這兩個字背后是這樣一段痛心的往事。
怪不得小呆瓜不喜歡這個字。
他的生日,就是他母親的祭日,一個是生,一個是祭,兩個極端同時發生在他身上。
宋堯心口傳來陣陣抽痛,他緊靠著翁施,看著他在紙上涂涂畫畫,問他:“那你的生日,都是怎麼過的?”
“不喜歡過生日,”翁施說,“從來都不過的。”
宋堯眉心輕擰:“你的家人呢?不和你一起過嗎?”
翁施搖搖頭,想了想又點點頭:“我小時候爺爺會給我煮長壽面。”
“后來呢?”
“后來我進城了,不和爺爺一起住,爺爺就不煮了呀。”翁施說。
那時候爺爺好疼愛他,給他煮一碗有蝦、有香菇、有雞蛋的面,牽著小小的他去墓園看望媽媽。他跪在媽媽墳前給媽媽磕頭,癡癡地看著墓碑上媽媽的黑白照片,想著原來媽媽長這樣,真好看。
后來他到了城里,爸爸覺得他生日的這個日子不好,不吉利,于是讓他和弟弟一起過生日,嘗試著讓他叫阿姨“媽媽”。
翁施從來都很聽話,唯獨在這件事上表現出了強烈的排斥,他為什麼要和弟弟一起過生日?為什麼要叫阿姨媽媽?
他不愿意,不愿意就這樣抹掉媽媽在他生命里留下的痕跡,嫌棄他的生日不吉利,他可以不過,有什麼了不起的。
那天晚上他躲在被窩里和爺爺打電話,他說爺爺我好想你,爺爺讓他乖乖聽話,如果你不聽話,你阿姨就不喜歡你,你爸爸就不要你了。
于是翁施明白了,連爺爺也不會給他過生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