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睜開眼,床邊只剩下一張行軍床,只有軟墊上淺淺的褶皺和隨意堆放的薄被能看出昨晚有人在這里守了一整夜。
宋科長走了,出了這樣大的命案,不知道有多少事情等著他去處理,他一定很忙吧?
道理翁施都明白,但不知怎麼的,胸膛里還是空落落的。
翁施愣愣地看著那張行軍床,宋科長那麼高大,躺在這上面恐怕連腳都伸不直吧?
他們家的豌豆科長對床鋪要求可高了,家里光是一張床墊就要好幾萬,在這上頭睡一晚上不知道得多憋屈,他會不會落枕?醒來后腰有沒有不舒服?
被子這麼薄,他身體那麼柔弱,萬一著涼了可怎麼辦才好?
他忙起來不管不顧的,有人給他倒水嗎?有人監督他吃飯嗎?
還有就是……他生我的氣了嗎?
翁施想著想著鼻頭就酸酸的,因為他沒有把做過腺體摘除手術的事情告訴宋科長,所以宋科長生他的氣了嗎?宋科長不管他了嗎?宋科長不要他了嗎?
恰好這時候,護士進病房給他換藥,翁施著急地問:“姐姐,我現在能出院嗎?我還有好多事情沒干完呢。”
“想什麼呢,”護士瞪了他一眼,“你這激素值還沒恢復正常水平呢。”
翁施揪著被單:“可是我——”
“行了行了,先安心留院觀察,”護士給他量血壓,“哎你們警察是不是都一個樣啊?你領導也是的,特操心,這能不累嗎?”
“我領導?”翁施訥訥地眨了眨眼,“他怎麼了?”
“估計他也是忙的抽不開身,昨晚上十一點多趕來的。聽我值班的同事說,他一直在問醫生你的情況,其實你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他表現得就和你得了絕癥似的,刨根問底的,把醫生都問煩了。
”護士表情有些無奈,說道,“后來他就進來陪你了,兩點多在走廊接了個電話,好像是有什麼急活兒要他看看,他就抱著電腦坐外頭椅子上處理,一直弄到四點多了才消停。五點多天還沒亮呢,又來一通電話,他匆匆忙忙又走了,估摸著你領導這一晚上都睡不了倆小時。”
翁施一顆心揪得緊緊的,霎時間又懊惱又自責,他竟然以為宋科長不管他、不要他了,他好笨啊。
護士說著說著很是感觸,輕嘆了一口氣:“你們這個職業和我們挺像的,手機永遠不能關機,必須隨叫隨到,我們得對病人負責,你們得對老百姓負責。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們領導就這麼忙嗎?讓他多歇會兒不行嗎?”
“不行的,”翁施認真地說,“他很重要,一秒鐘都不能耽誤。”
案件偵破不能沒有宋堯,翁施也不能沒有宋堯。
護士離開后,翁施的目光再度看向那張行軍床,這一次,他空落落的心口忽然被填滿了。
白天小麗小武王明哲幾個輪番來醫院探望他,給他帶來一部新手機,說是宋科長托他們買的。
翁施給手機插上電話卡,充上電,想給宋科長發條消息,又生怕打擾了他,想了想還是沒把消息發出去。
到了中午,宋科長給他發來一條訊息,叮囑他好好吃飯、乖乖吃藥,讓他聽醫生的話。
翁施回復他好的,宋老師放心,醫生護士都很好,下午義寧和王冕會過來,我打算去樓下小花園走一走。
“好,”宋堯發了一條語音消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說。”
手機聽筒里傳出來的聲音透著濃濃的憔悴,翁施聽得心疼不已,打字道——我哪里都沒有不舒服。
手指頭剛要點下“發送”,翁施又把這句話刪了。
雙重否定句理解起來太累了,不能再讓宋科長累著了,還是說的簡單直接點兒好。
于是,半分鐘后,宋堯收到了來自翁施的信息——我很舒服,非常舒服,超級舒服,舒服very much!
宋堯輕輕勾起唇角,連日來的疲憊因為這一句簡單的話一掃而空,他揉了揉發脹的眉心,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讓自己再度將精神集中到手頭的物證鑒定中。
下午,肖義寧和王冕陪著翁施下樓溜達了一圈,翁施曬了太陽,渾身暖洋洋的,腦子也敞亮了不少。
他想著等晚上宋科長來了,他一定要好好向宋科長道歉,他不是有意隱瞞宋科長這些事的,他只是太自卑了,他不想讓宋科長知道他有那樣灰暗的過去。
但現在的翁施已經不是十五歲那年的翁施了,他現在有了很好的同事、很好的朋友,沒有人會因為他的性別而追問他的過去,沒有人會拿他開那些惡趣味的玩笑;他現在也成為了很好的他自己,盡管他在執行任務前還是會緊張會哆嗦,但他有勇氣去保護他應該保護的人,他沒有辜負他的職責和使命。
他現在還有了很好的戀人,他的戀人時刻將他放在心上,引領著他、保護著他,同時也信任著他,沒有將他當成溫室里不堪一擊的花朵,而是將他視作能夠獨擋風雨的樹木。
這一切都成為了翁施的底氣,讓他愿意坦誠地將自己剖白,將一顆心完完整整地呈現給宋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