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子瑜的語氣溫柔。
賀知書重重壓了兩下太陽穴,還是下車了。他站在陵園的正門口,看著遠方一片青翠的綠化中層層的墓碑,突然一陣腿軟。
艾子瑜忙扶穩他,一手撐傘:“沒關系吧?”
賀知書搖搖頭:“進去吧。”
不是很好找,賀知書完全憑著一點記憶里的印象去慢慢尋找。他一個個墓碑看過去,悲哀和無力越來越重。
艾子瑜打了把很大的黑傘,穿梭在雨中,靜謐又沉重。
終于,賀知書在一塊大理石雕合葬墓前怔住,如遭電擊。他的臉色一寸寸的白下去,唇都在顫。賀知書緩了好久才能僵硬的發聲,他慢慢回頭推開醫生:“你去遠一點的地方等我,行嗎?”
“當然可以,”艾子瑜懂賀知書的心思:“來,你自己撐著傘。”
賀知書慘然一笑,慢慢搖頭:“我在這里,傘都不配用。”他一步步走進細雨里,走近父母的死亡。
賀知書在離那塊墓碑還有兩步的時候就像被什麼重物狠狠擊中,砰的一聲就跪在了冰冷潮濕的水泥地上。賀知書沒起身,低頭半晌,然后猛地磕了幾個頭。
“爸,媽…我錯了…”賀知書的聲音從緊咬的唇瓣泄漏出來,混著下唇被咬出的鮮血:“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賀知書已經哭不出來了,為蔣文旭哭的太多,眼淚終于干涸。他的眼睛紅的像滴血,里面的愧疚無法壓抑,卻也難以釋放。
無論和蔣文旭鬧的多失控的時候,賀知書都不曾提起父母的意外死亡來宣泄自己的委屈。他不提,是因為不怪罪蔣文旭,是因為…他怪的只有自己一個人。
無數個夜里驚醒,他都要咬著手背睜眼看一夜滿室黑暗。所有來自良心的譴責賀知書從沒有讓第二個人替他分擔,他怪的只有自己。每次受了委屈的時候,身心懼疲的時候,痛苦翻倍,可心知肚明再也沒有一個永遠不會拋棄他的家。
“媽…對不起…我總是讓你擔心。我知道你都多失望…你肯定就在想,小時候那麼乖那麼懂事的一個孩子,怎麼就能…怎麼能為了個男人連你都不要了…”賀知書的聲音哽咽,眼里卻沒淚,仔細看又似乎有血痕:“我…我想了您親手包的湯圓想了十五年…你,什麼時候不生氣了,能不能給我再包一頓啊媽?”
“媽!別不理我啊…你生氣了可以打我啊…”賀知書的話猛地停住,沉默了很久眼神才慢慢恢復了一些清明。他苦笑:“爸,我媽不理我了。”
黑白相片里的男女溫和的笑,秀氣的眉眼,和順的氣質,所有的美好似乎都勻給了兒子。可照片下只有一抔黃土了。
失去的人是在也回不來的了,真實的殘忍,你承不承認都只能是這樣了。
“爸,這十多年麻煩你照顧媽了…她膽小嬌氣,在下面那種黑漆漆的地方肯定害怕…爸,你要多讓讓她,到時候…到時候我就過去,換我保護你們倆…”賀知書輕輕道:“我再也不惹你們傷心了…真的,不會讓你們等這麼久了…”
艾子瑜的指甲都掐破了掌心的一小塊皮膚,他看著賀知書跪在雨里,忍著心疼不去干涉。可現在真的察覺到不能再讓賀知書這麼下去了。他不太清楚賀知書的父母的死因,但他知道正常人都受不住與至親天人永隔的折磨,更何況是賀知書這種精神狀態本就不太好的病人。
艾子瑜提步走過去,用傘為賀知書擋住冰冷的雨滴:“知書,我們回家吧,”他還是說:“等你身體好一點,咱們再來。”
意外的,賀知書沒有執意留下,他在艾子瑜的攙扶下很艱難的站起來,緩步走過去。不過三步,賀知書回頭看那張照片,露出了個孩子一樣純凈的笑容,在心里默默道“爸,媽,等我。”
艾子瑜的心被賀知書的笑擰著疼了一下,悲涼且無可奈何:“你衣服都濕了,冷不冷?”
賀知書一直到上車都一聲不吭。
艾子瑜開大了暖風用干毛巾給賀知書輕輕擦著臉和頭發,不知該說些什麼。
賀知書抬眼看了艾子瑜好久,然后溫溫的笑了:“就像壓在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我現在身上感覺好輕松…”他話還沒說完就緩緩閉上眼睡過去。
艾子瑜心頭猛地一震,賀知書的臉冰涼,抬頭貼近他的脖頸才感受到驚人的熱度。
第六十七章
艾子瑜在醫院坐了一夜,賀知書一直沒醒。期間有大夫言語閃爍態度曖昧的來和艾子瑜談話,似乎要下什麼宣判性的結論。
艾子瑜沒有聽下去:“抱歉,我也是醫生。”他的意思大家就都懂了,他需要的不是事實,而是天下太平相安無事。他不是自欺欺人,僅僅只是讓自己的心沒有那麼的疼。
艾子瑜晚上進病房看過賀知書幾次,沒敢動作,也沒矯情感性的自訴衷腸。他只是看看這個人的臉,想一個人為什麼會這麼蒼白憔悴,想一個人的心里到底能承受多少苦痛。這個世界是不是太過殘忍,用折磨如此美好的人來取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