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那個家, 給他的溫暖踏實放松, 甚至遠不如潘智那個父母一周有大半周在打麻將的家來得多。
除了學習成績,他大概再也沒有一樣能讓父母滿意的東西了, 跟父母的關系, 就像是被強迫著參加了一場由他們指揮的戰爭, 他卻從來沒有取得過勝利。
所以他一直把成績看得很重,無論平時怎麼“渾”,在面對考試的時候他都會全力以赴, 十幾年的“戰爭”里,這是他唯一的據點。
但最后那一次爆發式的爭執,還是拉斷了他跟那個家最后一絲情感。
之前他一直認為,老爸……蔣渭肺炎住院跟自己沒什麼關系,不過是湊巧發生在他們幾乎打起來的那次爭執之后而已,而爭執的內容,也無非就是一次曠課,對于沈一清總是把這件事歸結在自己頭上他充滿了憤怒。
現在想想,也許并不是完全沒有關系。
也許就是因為長期以來的積郁吧,領養來的孩子,始終也沒有融入家庭,始終在他們的教育下如同不定時|炸彈一樣地反抗,會很疲憊吧。
蔣丞拿過了床頭已經黑了屏的手機,沉默著。
他如果不知道自己并不是親生的,如果沒有回到這里,也許還會像以前一樣,有恃無恐地繼續掙扎在那個家里,繼續暴躁地反抗。
現在卻像是終于跳脫出了一段故事,站在一邊回頭看過去的時候,無論是自己的行為,還是家里所有人的行為,似乎都有了答案。
手機再次響起,還是沈一清。
蔣丞拿著手機看了一會兒,手指在屏幕上劃了一下,接起了電話:“喂?”
“小丞嗎?”那邊是沈一清的聲音。
“是。”蔣丞應了一聲。
顧飛起身走出了臥室,輕輕把臥室門關上了。
蔣丞靠到椅背上,其實算算時間,沒聯系的時間也沒有太長,那邊沈一清的聲音居然變得有些陌生。
他突然有些悵然,想要親密無間,用了十幾年也沒有成功,想變得更陌生,卻如此簡單。
“你現在情況怎麼樣?”沈一清問。
“挺好的。”蔣丞回答。
“那……李保國呢?”沈一清又問。
蔣丞擰了擰眉,他并不愿意沈一清知道這件事,他害怕再被問起,怎麼回事,為什麼,然后呢……
沒有等到蔣丞的回答,沈一清又說了一句:“他是不是……自殺了?”
“嗯。”蔣丞應了一聲。
“是怎麼回事?”沈一清的聲音里都能想象得出她皺著眉頭的樣子。
“我不知道,”蔣丞閉了閉眼睛,“他得了肺癌,沒錢治。”
沈一清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跟你有關系嗎?”
“什麼?”蔣丞愣了。
“他自殺,跟你有沒有關系?”沈一清問。
“我操?”蔣丞非常震驚。
聽筒里傳來沈一清對他這句臟話非常不滿地嘆息:“你跟我說實話,雖然現在你不在這個家里了,但是……”
“我說什麼實話?”蔣丞覺得自己大概是背了一晚上書現在腦子有些不清醒,沈一清的這個問題,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邏輯來,“我說什麼實話?你想聽什麼實話?”
“小丞,”沈一清說,“你哥哥給我打了電話了。”
“我哥是他媽誰啊!”蔣丞吼了一聲,什麼都明白了又什麼都想不通的混亂讓他瞬間就有一種想要炸掉的感覺。
“你冷靜點!”沈一清也提高了聲音,“我不想再聽到你歇斯底里地吼!”
李輝給沈一清打了電話,這不奇怪。
李輝跟沈一清說了什麼,不知道,說了什麼都不奇怪。
無論李輝說的是什麼,沈一清都并沒有相信。
但讓蔣丞突然爆發的原因,是沈一清也沒有相信他。
她這個電話只是來求證。
為什麼回來一年不到,李保國就自殺了。
為什麼李輝會打電話說……
“行吧,我冷靜。”蔣丞深吸了一口氣,在身上摸了摸,沒摸到煙,他起身過去打開了臥室的門。
顧飛正站在客廳窗戶邊看月亮,聽到門響回過了頭。
蔣丞走過去,從他兜里摸出了煙盒,拿了一根煙叼著,顧飛拿出打火機,幫他把煙點上了。
“能先告訴我李輝說了什麼嗎?”蔣丞轉身回了臥室,關上了門。
“你……”沈一清應該是聽到了打火機的聲音,也聽出了他是叼著煙說的話。
“我抽煙了,”蔣丞說,“對不起,現在忍不住。”
對不起。
這大概是他之前在家里說得最多的話,每次“占領高地”失敗,他都會先把這句話放出來。
時間長了,次數多了,對不起三個字在他心里有時甚至會帶上讓人憤怒的氣息,就像那天在河邊他如同發泄般地對著顧飛吼出一串對不起,就像現在他會滿心煩躁地對沈一清說出對不起。
對不起在某些場合里,變成了他表達情緒的方式。
有些可笑。
“李輝說你拿了李保國三萬塊錢,”沈一清也沒有再繞彎子,直接說了,“李保國的救命錢,是真的嗎?”
雖然蔣丞差不多能猜到李輝說了什麼,無非就是錢錢錢錢錢,但猛地聽到沈一清這麼說出來,他還是感覺心里一陣堵。
腦子里有些嗡響,胸口憋悶,憋得他突然很想笑。
接就有些反胃,強烈地想要吐的感覺讓他迅速拿起桌上的杯子,猛灌了幾口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