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黑暗中忽然竄出一個人,擋在唐蘅前面。他背對著唐蘅,只看得出個子挺高。唐蘅反應過來,他是和田小沁同來的男生。
胖子舉起酒瓶:“沒你的事,滾開。”
男生站著不動,也不說話。
“操!”光頭的木棍招呼上去,男生竟然一動不動,硬生生接下。那光頭也愣了一剎,只一剎那,就被男生抓住木棍。他狠狠一甩,一捅,光頭松了手。
“跑啊!”男生低吼。
唐蘅猛地回過神來,拔腿就跑。胖子還想追,又被男生攔住了。
十分鐘后,學校保衛處的保安們騎著電驢呼嘯而至。
五個人里跑了四個,剩下一個由于體重原因沒能逃脫的胖子,被蔣亞狠狠壓在地上。安蕓的臉腫了,蔣亞的膝蓋手肘擦傷了,唐蘅喘著粗氣:“那個人呢?”
安蕓:“哪個?”
“和你同學一起來那個,剛才他……”
“你們哪個學院的?”保安打量著三人,“報警吧,把輔導員叫來。”
“叫輔導員干嘛!”安蕓嚎道,“我們是被打的啊!”保安看看地上的胖子:“你們,被打?”
“他們本來有五個!”蔣亞一臉冤枉,“跑了四個!不信你問他!”
“主要是,你們和校外人員發生沖突,我們管不了啊。”
“算了算了,”安蕓擺擺手,“我們也不是漢大的。”
保安莫名其妙:“不是漢大的找我們干嘛?”
“你們離得近啊!”安蕓說,“我們仨是理工的。”
“那你們把他放了,可不能再打了,”保安嘆一口氣,“旁邊就是我們學校……你們好歹換個地兒啊。”
“沒問題,”蔣亞松開對胖子的鉗制,“滾吧。”
胖子一溜煙跑了。
保安們也走了,剩下唐蘅、蔣亞和安蕓,三人看著彼此,一陣沉默。
“其實我感覺他們也沒想真打,”安蕓說,“反正黃毛那哥們,下手挺輕的。”
蔣亞點頭:“我那兩個也還行……就是便宜死胖子了,操。”
“那個人呢?”唐蘅沉著臉,“你們沒看見他?”
“哪顧得上啊!”蔣亞嚷道,“你能不能先關心一下你的安和你的亞?”
“他受了——”
身后傳來一道男聲:“我在這。”
還是那種很平靜的調子。
唐蘅轉身,看見幾米外的拐角走出一個人,姿勢有些別扭。唐蘅跑過去,急切地問:“你怎麼樣?”
“沒事,”對方頓了頓,“得去趟診所。”
巷子里太黑,路燈又太遠,唐蘅根本看不清他的臉龐,但能嗅到血的腥味。
唐蘅的聲音有些顫抖:“哪里受傷了?”
對方說:“后背。”
唐蘅繞到他身后,舉起手機——好在諾基亞禁摔——看向他的背。
藍色T恤被血浸透了,已經貼在他的背上。幾縷鮮紅的血跡向下蔓延,直到他牛仔褲的褲腳。
唐蘅驀地反應過來,對方的姿勢之所以別扭,是因為勾著腰。
唐蘅啞聲說:“我叫救護車。”
“不用,”對方卻摁住他的手,“前面有診所。”
“你都這樣了去什麼診所!”
“不用你管。”
唐蘅暗罵一聲,只好說:“我背你過去。”
“我自己去,”對方壓低聲音,“如果之后學校調查這件事,別說我在。”
唐蘅愣了一下,忽然想到剛才保安過來的時候,這人故意躲起來了?
他躲什麼?
“你們在校外聚眾斗毆,”對方又強調,“與我無關。”
唐蘅被噎得說不出話,這時蔣亞安蕓湊過來,也嚇了一跳:“快去六二七啊!”六二七醫院就在珞瑜路上,離此地很近。
他卻一言不發,徑自向前走了。
蔣亞問:“什麼情況?”
唐蘅沉默兩秒,把肩上的吉他賽給蔣亞:“先幫我拿著!”然后飛快追了上去。
兩人并肩而行,路過方才打架的地方,唐蘅看見地上一片亮閃閃的東西,踢了踢,發現是玻璃渣子。再走幾步,看見破碎的酒瓶瓶頸。
“他們用這個……打你的?”
對方不說話,像是默認了。唐蘅咬牙道:“是誰打的?那個胖子,還是光頭?”
對方卻仍舊不說話,啞巴似的。
唐蘅焦躁地說:“我在問你。”
“安靜點,”他總算開口了,“很疼。”
唐蘅沉默,跟著他在巷子里拐了又拐,終于看見一家診所。他似乎對這一帶十分熟悉。
唐蘅跟在他身后走進去。活了21年,第一次走進這種診所。門口的塑料簾子是灰黃色的——也不知是臟成這顏色的,還是原本就如此。這個點兒,診所里只有一個老太太在輸液,大夫坐在電視前,手里捧碗熱干面,白大褂敞著懷,露出滾圓的啤酒肚。見二人進來,他懶洋洋道:“等一下哈,吃完這兩口。”
“他出血很多!”唐蘅急道,“你給他看看。”
“喲,現在知道著急了,”大夫瞥他一眼,“打架的時候干嘛去了?”
“……”
“沒關系。”身邊的人說。
聽見他的聲音,唐蘅忽然想起,他還沒看過他的臉。于是扭頭看過去,目光略略向上揚,視野里出現一張很狼狽的臉——汗水、血跡和灰塵在他頰上混成一片,已經干掉了,留下道道暗色發紅的印子。他的皮膚是麥色的,看著看著,那些印子忽然變得異樣,像某種古老圖騰,散發出山林草木的凜然氣息。他是書里走出來的麼?這樣說好像太夸張了——但是是哪本呢?
唐蘅看得發愣,對方忽然側過臉來,兩人視線對上。
他有一對漆黑的瞳仁,黑得干凈。
想起來了,列維·斯特勞斯那本,《憂郁的熱帶》。
他不說話,目光卻在問: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