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蘅走到擺放零食的貨架前,除了膨化食品和果干之類的東西,就只剩兩個肉松面包。唐蘅說:“面包吃嗎?”
李月馳點頭,超市的白熾燈照著他,唐蘅才發現他的臉色很蒼白。
最后又買了兩個肉松面包,一袋牛肉火腿腸,以及一包煙。唐蘅自己不抽煙,以為李月馳也不抽——他大概是舍不得花錢買煙的。
然而李月馳從兜里摸出一張五元紙幣,外加一枚銅黃色的五角硬幣:“來包黃果樹。”
兩人走出超市,李月馳點燃一支煙。他抽煙時微微低著頭,眼睫也垂著,慢慢地吸入,慢慢地呼出,是一副專注的神情。唐蘅想起夜色中那銀光一閃的匕首,仍然心有余悸。
一直走到長江邊,走下堤壩,坐在濕潤的臺階上。再向下幾步,便是黑色的江水。李月馳像是疲憊極了,他把雙肘支在膝蓋上,左手撐著下巴,右手捏著煙,那猩紅的煙頭隨著他的呼吸,緩慢地閃爍。
“當時……很危險,”唐蘅遲疑地開口,“他們帶了刀。”
“我知道,但他們不敢真的殺人。”
“為什麼?”
“他們是來要錢的,我死了誰還錢?”
“要錢?你借了錢?”
“嗯,”李月馳沉默片刻,“高利貸。”
“可你為什麼……”
“治病,你看見了,那張片子。”
“誰治病?”
李月馳不說話了,好一會兒,他把手中的煙頭摁滅,輕聲說:“我女朋友。”
漆黑的江面上有貨輪緩慢行駛,發出嗚咽般的悠長鳴笛。太慢了,深夜的貨輪那樣慢,連江水的流動也變得慢,好像一切都慢下來,一秒一秒,就這樣過了一個世紀。空氣中泛著潮濕的水腥味和干燥的煙味,似乎還有一些來自李月馳身上的鐵腥味,那是已經凝固的血的味道。
唐蘅側過臉去看李月馳,看不清他的臉,只看到他又點了一支煙,煙頭猩紅,和遠處長江大橋的燈光一起模糊成光暈,這一刻李月馳似乎離唐蘅很遠,像長江大橋一樣,遠在眼前。
“你有女朋友啊,”唐蘅說,“之前沒聽你提過。”
“她一直在住院,也沒什麼好提的。”
“是什麼病?”
“癌癥,”李月馳的聲音幾乎要被鳴笛聲掩蓋,“已經擴散了。”
唐蘅說不出話來。他有太多問題想問,譬如年紀輕輕怎麼會得癌癥,譬如李月馳怎麼會找一個得癌癥的女朋友,譬如他們在一起多久了?但這些問題又都不用問了,原來李月馳發瘋般打工賺錢是為了給她治病,他不惜去借高利貸,不惜挨打,也要救她。他一定很愛她。
李月馳抽完第二支煙,從塑料袋里拿出肉松面包,大口大口吃起來。冷面包就冰可樂他也吃得很快,唐蘅想,他一定沒有吃晚飯。
他吃完了,笑著對唐蘅說:“今天真的謝謝你。”
“你要回去了?”
“嗯?”
“回醫院陪你女朋友。”
“不……她家人陪著她。”
“哦。”
“今天的事別說出去,行嗎?”
“剛才答應過你了。”
“謝謝。”
“你借了多少錢?”
“……怎麼?”
“多少錢?”
“八萬。”
“我以為是八十萬,”唐蘅望著漆黑的江面,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我給你錢,你去把高利貸還了吧。”
第28章 我不是同性戀
李月馳沉默幾秒,問道:“給我還是借我?”
“借你。”
“幾分利?”
“不要利息。”
“為什麼?”
為什麼?唐蘅心想,說出來會嚇著你。
“因為我有錢,”唐蘅語氣輕松,“八萬塊錢,也不算很多吧。”
“對我來說很多了,這樣不合適,”李月馳說著站起身,“不早了,回去吧。
”
“……你不要?”唐蘅有些難以置信。
“我說了,不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
“咱們是什麼關系?”
唐蘅一下子被噎住,答不上來。的確,他和李月馳連朋友都說不上,但他們至少都是社會學系的,勉強算是……
“你看,你也不是我師弟,”李月馳耐心地說,“我不能就這麼拿你的錢。”
對了,師兄弟也不是,這還是唐蘅自己親口否認的。
唐蘅咬咬牙:“你是我學長啊。”
“學長?”李月馳又笑了一聲,好像聽到了很新奇的詞,“沒聽你這麼說過。”
唐蘅兩頰發熱,喉結動了動,開不了口。他算是知道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其實只是一個普通的稱呼罷了,怎麼此時此刻就這麼難以啟齒?他也被別人叫過“學長”,并不覺得有什麼——況且他是能在幾百人的注視下聲嘶力竭的樂隊主唱啊?怎麼現在黑黢黢的,只對著李月馳,卻開不了口了。
李月馳只當開個玩笑,說:“好了,我們走吧。”
唐蘅也站起來,卻沒動。幾秒后,他從喉嚨里硬擠出兩個字:“學長。”
李月馳抱著手臂,聲音似笑非笑:“學弟,你就這麼想送錢給我?”
“我有錢,” 唐蘅垂眼不去看他,只盯著他模糊的影子,“閑著無聊做慈善,行不行?”
“哦。”
“你要不要?”
“不要。”
“你——”
“我有辦法賺錢,她家人也在籌錢,”李月馳低聲說,“所以真的不需要,但還是謝謝你了。”
又是這樣,又是。為什麼他總是在拒絕他,每一次,都是拒絕。
“等你們湊夠錢——你覺得你能等到那一天?”唐蘅怒道,“今天如果沒有碰上我和蔣亞,你還能站在這兒?你別說你不知道那個人掏了匕首,就算他沒想真弄死你,但是在你胳膊上腿上劃幾刀——你還能站在這兒嗎?你還能去賺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