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蘅補充道:“就是……我喜歡你,不需要你付出代價,明白嗎?你只要被喜歡就行了。”
李月馳輕聲問:“真的?”
唐蘅說:“真的。”其實他還是不太明白李月馳口中的“代價”,就像他說他爸打工供他上學——但天底下的父母,有幾個不是為了養家糊口而操勞的?
李月馳彎起嘴角,雙眼漆黑發亮,他在笑。那些疑惑便霎那間被唐蘅拋在腦后了,他愣愣地看著李月馳,只覺得所有的光線都向這邊來,珞瑜路自他們腳下高高隆起變成山脈,很高很高的山脈——手可摘星辰,唐蘅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李月馳的臉。
他指尖有撥弦結出的薄繭,硬硬地劃過李月馳的臉頰,沿著下頜線,觸到他有些凌亂的胡茬。
李月馳閉了閉眼,沒有躲。
唐蘅喉嚨發緊,問他:“往哪邊走?”
李月馳卻說:“真的是免費的?”
“真的。”
“那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可以。”就這一次,唐蘅自嘲地想,就這一次他暫且忽略他有女朋友。
李月馳便抓住唐蘅的手,兩人的手指交錯相牽。
李月馳又說:“可以再親你一下嗎?”
唐蘅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喉結動了動,才擠出幾個字:“什麼都可以。”
好在他們所處的位置并非繁華路段——六二七醫院門口。這會兒醫院的門診部早就下班了,四周鮮有行人。唐蘅想,若是再向前走幾分鐘,經過口腔醫院,到漢大南門,再到銀泰創意城,便是人來人往,容不得他茍且了。
李月馳上前一步,不給唐蘅任何心理準備的時間,低頭吻下去。他摁住唐蘅的后腦勺,吻得十分用力。
唐蘅一下子想起那天晚上在江邊,他也是這樣摁住他,那時唐蘅以為他是不耐煩了,此刻忽然反應過來:難道李月馳擔心他跑掉?
唐蘅閉上眼,微微分開嘴唇,李月馳的氣息便涌進來。原來他又抽了煙,還是五塊五一包的黃果樹嗎?這煙味有些沖,但并不難聞,唐蘅忽然記起小時候,北方的秋天總是有很多紅黃落葉,清潔工把落葉掃成一座小山,然后點火焚燒。有時他爸抱著他站在旁邊看,一縷青藍色的煙被秋風吹散,那味道煙熏火燎,橫沖直撞,帶著噼里啪啦的聲響。他爸說,唐蘅,燒完之后剩下的東西,就叫做無機物。唐蘅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想起這件小事,他高中念的是文科,和生物八桿子打不著——無機物,他以為他早忘了這個詞。
李月馳的手從他的后腦勺轉移到他的臉頰,粗糙的手心捧著他的臉,吻得無聲無息。唐蘅忍不住戰栗,他覺得自己也是一堆窸窸窣窣的落葉,火舌舔舐他,火焰灼燒他,骨骼和骨骼碰在一起,畢畢剝剝地響,原來接吻是這麼一件痛且快的事——就算會被燒成灰燼,無機物,也認了。
過了很久,很久。兩人略微分開,李月馳好像醉得更厲害,他問:“你以前經常走珞瑜路嗎?”
唐蘅恍惚地說:“經常。”出了漢大南門便是珞瑜路,有商圈,有地鐵站,春夏之交的時候還有老婆婆挑著扁擔賣梔子花。
“我也經常走,本科的時候我做家教,走著去,走著回,”李月馳低嘆一聲,“我怎麼沒有早點碰見你?”
唐蘅覺得自己的心像氣泡膜中的一粒氣泡,被李月馳“啪”地一摁,就碎掉了。
好像已經沒有回頭路。唐蘅用力抓著李月馳的手,知道自己在犯錯。也許他經常犯錯——別人眼中的錯,譬如執意出國,譬如和付麗玲吵架,譬如突然決定去東京交換。但他從不在意,如果他們一定要認為他是錯的,那便認為吧。
唯獨這次不一樣,這次他知道自己在犯錯,客觀上,主觀上,都是錯。
他怎麼可以趁人之危?李月馳喝醉了,他的女朋友還在中心醫院住院,而現在,此時此刻,他用力抓住李月馳的手,唇間還有李月馳的煙味。不只是犯錯,而且很無恥。他坦蕩又囂張地活了二十多年,這是第一次希望自己忘了自己是誰。如果能下雨就好了,暴雨,冰雹,錐子似的落在他身上,砸痛他,砸醒他。可是今晚沒有雨,今晚的夜空霧蒙蒙的連月亮都沒有,也許月亮也覺得他們不堪見,不堪聞。
就這一次,唐蘅想,他認罪,但是就這一次。
唐蘅啞聲問:“我們去哪?”
李月馳抬起另一只手,用拇指指腹蹭了蹭唐蘅的臉頰:“我想聽你唱歌。”
“在這?”
“去我家。”
于是兩人相攜而去,好像一切都那麼自然,自然得令人感到可恥。他們在漆黑的巷子里牽手,路過一幢幢待拆的舊屋,腳步快得像一場逃逸。最后簡直跑起來,垃圾堆的臭味也顧不上了,噔噔噔爬樓險些絆倒,開門倒進屋子里,又開始接吻。
李月馳惡聲惡氣地叫他:“不許動。”把他摁在墻上,用力吮吸他的嘴唇。
他顫抖的手臂碰到裝花椒的玻璃罐子,險些將那罐子碰翻在地。李月馳卻什麼都不管,只是用力掰正他的腦袋,迫使他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