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蘅猛地驚醒,恰逢地鐵靠站停車,他跨過車門,直到看見“寶通寺”三個大字,才徹底清醒過來。
他沒去過寶通寺,但記得高中語文老師說,這間寺廟有八百年歷史。唐蘅沿著明黃色的矮墻一路走到門口,他決定進去待會兒,如果這里能令他暫時忘記李月馳,那就真是佛法無邊。當然,忘不了也沒關系,權當來觀光,畢竟他馬上就要離開武漢了。
賣門票的老太太瞅著他,好像不相信這麼個長發小青年也有佛緣。唐蘅接過門票,心想我這不就來清凈六根了嗎。
寶通寺維護得是很不錯,廟宇整飭,色彩鮮妍。唐蘅跟著幾個香客走進正殿,只見一尊高大的金身佛像矗立于面前,香客們虔誠地跪在墊子上,俯身磕長頭,嘴里念念有詞。唐蘅駐足一旁看了片刻,繞過金身大佛,向后殿走去。
然后他就后悔了。
跨過門檻,他看見幾個褐衣僧人正在掃地,角落里,一小堆落葉燃燒著,升起縷縷青煙。唐蘅像被釘在原地,不能上前一步。這未免太湊巧,怎麼進了寶通寺還是避不開他?佛法無邊,就是這樣無邊的嗎?
不合時宜地,想起昨夜的吻,還有他橫沖直撞的氣息。地藏殿傳來隱隱梵音,那是一位老住持在唱經,大概為了超度什麼人。唐蘅沮喪地想,為什麼到了這里,還是不能忘記他。那麼到了東京呢?到了美國呢?
兜里的手機振起來,是安蕓的電話。唐蘅掛掉了,把手機關機。
他干脆坐在后院的石凳上,盯著那堆枯枝敗葉。
凝神細聽,確實有噼里啪啦的聲響,青色的火焰緩緩灼燒,好像夏天隨著這堆落葉一起,在這一刻,被燒完了。
月亮的月,飛馳的馳。
我很難受。
學弟。
就這麼坐了很久,閉著眼,陽光落在眼睫上,視野里一片金色的黑。
直到面前的落葉盡數化為灰燼,唐蘅起身穿過玉佛殿,繼續走,來到寶通塔下。寶通塔又名洪山寶塔,原來七級浮屠也并沒有想象中那麼高聳。
一位身穿黑衣的老婦正在繞塔,見唐蘅站著發呆,上前提醒道:“繞塔要順時針,才靈驗呢!”
唐蘅問:“可以許愿嗎?”
“可以啊!誠心發愿,佛祖會聽見的。”
“好,謝謝。”
“你跟著我念啊,南無阿彌……”
“不用了。”
老婦一愣。
唐蘅抬頭望著塔尖,輕聲說:“我沒有愿望。”
就算昨夜一切都不作數。
他還是,不想忘記他。
第39章 寶通寺(二)
老婦瞥了唐蘅幾眼,仿佛覺得這小子是刻意來找茬的,很快便走了。時近正午,寺廟里罕有人聲。唐蘅躬身鉆進寶通塔。
這寶通塔從外面看還算典雅,內里就顯得老舊了。狹小的甬道僅容一人向上攀爬,樓梯陡峭極了,四周墻壁均是灰撲撲的白墻。塔內昏暗,也沒有燈,唯有每層的墻壁內供奉著小小的佛像和蠟燭,只靠天光和燭光照明。唐蘅爬了兩層就坐下來,悶得滿頭大汗。
他坐在冰涼的臺階上,摸出手機,才想起之前關了機。
七個未接來電,三個安蕓的,三個蔣亞的,還有一個來自王阿姨,五分鐘前——大概是問他用不用準備午飯。塔內沒有信號,唐蘅便把手機揣回兜,繼續向上攀爬。
寶通塔的每一層都有支出去的看臺,也是小小的,唐蘅坐在那看臺上,甚至沒法把腿伸直。
三樓的看臺有些微風,拂在臉上,似乎帶了些寺廟里燒香的味道。唐蘅認真地思考著接下來去哪,也許可以去排練室,至少那地方與李月馳無關。
想著想著,褲兜振動起來。唐蘅摸出手機,未來得及細看屏幕,外殼光滑的諾基亞瞬間從手中滑落——這可是三層看臺!
“啪”地一聲悶響,諾基亞落在看臺邊緣,再多半厘米,一定會掉下去。
屏幕上的號碼沒有備注。
唐蘅愣了兩三秒,才小心翼翼地拾起手機,按下接聽鍵:“喂?”
“唐蘅,”李月馳的聲音有點嘶啞,“你是幾點的飛機?”
“啊?”唐蘅還是愣的,“你說什——”
“安蕓已經告訴我了,”李月馳那邊鬧哄哄的,他語速很快,“你今天去東京。”
唐蘅:“……”
“不是十月初才去?”
“那,那有什麼區別,”唐蘅說,“反正早晚要去。”
“嗯。”
“還有別的事嗎?”唐蘅發覺自己攥著手機的手有些打顫,“我快登機了。”
“還有多久?”
“還有……一會兒。”
“你等著我。”
“你干什麼?”
“我在地鐵上了,我要見你。”
“你別來!”唐蘅一骨碌爬起來,緊張道,“我……我不想見你。”
“昨晚的事——”
“我忘了!”
“不可能。”
“我真不記得了,我這人一喝酒就斷片,哎,是不是折騰你了,還是我又犯渾了?”
李月馳沒了聲響,就在唐蘅以為他要掛電話的時候,他低聲道:“你說‘免費’。”
“什麼免費啊,”唐蘅用力笑了笑,“真的你別緊張,咱倆那事早翻篇兒了,你就跟我大伯好好念書吧,我不至于因為那點事報復你。”
“……你等著我。”
“真沒必要啊,”唐蘅閉了閉眼,“還有一刻鐘就登機,你趕不過來。
”
“我去打車,你等我,”李月馳的語氣幾乎有些慌亂,“我下地鐵了,我去打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