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電話里說吧,我到東京換號碼。趁現在。”
他喘了兩口粗氣,說:“我都記得。”
“什麼?”
“所有。”
唐蘅忍不住苦笑:“那好,你要道歉嗎?”我原諒你了。
“不。”
“……也對。”誰讓咱倆是共犯。
“我不道歉,昨晚我說的都是真的,”李月馳頓了頓,在一片嘈雜聲中,“唐蘅,我喜歡你,第一次見面就喜歡。”
……他是在安慰他吧?因為他要去東京了?唐蘅又坐在地上,背靠墻壁,覺得身體軟綿綿的,忽然沒力氣揭穿他。其實他有千百句話可以反駁,譬如你不是直男嗎,你不是有女朋友嗎,我見過你們兩個依偎在一起,你既然喜歡我那你他媽的早干什麼去了——可此時此刻,唐蘅想,就讓他們一起撒個彌天大謊,未嘗不算一種圓滿。
“嗯,我相信。”謊話說到這,夠了。
“我等你,好不好?”
“女朋友怎麼辦?”何必?
“我騙你的,她是我老師。”
“……什麼?”
“我初三畢業的時候她去我們村支教,因為她我才念了高中考了大學。”
“……”
“她對我有恩,就這樣,”李月馳的呼吸越發急促,聲音也完全沙啞了,像是很大很大的風沙灌進他胸腔里,“昨晚我說了,我沒錢,沒意思,什麼都沒有……但我有時間。”
唐蘅已經全然混亂,喃喃道:“時間?”
“我有時間等你回來。”
這是幻覺嗎——
唐蘅用力擰了把胳膊,希望能使自己冷靜,然而疼痛反倒令他的氣息越發顫抖:“你……你說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你別等了。”
“我——”
“來寶通寺,我在寶通塔——寶通塔里。”
后來唐蘅想起這句話,總覺得好笑。“我在寶通塔”——他是尊佛像還是條蛇妖?實在是不過腦子的一句話。
但那個當下確實沒有別的可想。他只能盯著手機屏幕,從11:44盯到11:59,還差一分鐘正午的時候,耳畔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李月馳啞聲喊道:“唐蘅!”他的目光則像收束的雨傘,從一張網變成一個點,聚焦在那昏暗不明的拐角處。
他永遠記得李月馳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一瞬,屏幕上的“11:59”變成“12:00”,那一瞬陽光豪無偏差地垂直于地,七級浮屠化為流沙,漫天神佛都是陪襯。好像李月馳沒有爬上這座塔,他也根本不在塔中。他們就在金燦燦的平原上,踩著所有陽光和麥地,他沖向李月馳,“砰!”地一聲,把李月馳撞在墻上。
他們身體抵著身體,唐蘅望向李月馳,好幾秒,才說:“你是怎麼來的?”
李月馳的胸腔劇烈起伏著,他緩緩吐出一個字:“跑。”
“從哪?”
“中南路。”
“那——”唐蘅瞥一眼身后的拈花佛陀,忽然有點不好意思,當著佛祖的面說這種話是不是也太有辱斯文了,“那我們是先接吻,還是你再喘會兒?”
李月馳沒有回答,只是靠在墻上,靜靜望著唐蘅。
唐蘅便再也忍不住,用力吻了上去。
第40章 一毛五
這一刻唐蘅才明白“飛蛾撲火”究竟是什麼意思,原來這件事——它描述的不是疼痛,而是溫暖。寶通塔里沒有燈,灰白墻壁散發出涼森森的石灰味道,這個角落連日光都照不進來。四處都是涼的,是冷的,是暗色調的,他撲在李月馳身上,好像撲進一團簌簌燃燒的野火。李月馳身上有塔外的陽光味道,有干燥的煙草味道,還有好聞的汗味,他是溫暖的。
唐蘅把自己的右手墊在李月馳腦后,怕墻壁硌著他。這也是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他的右手是用來寫字和撥弦的,多珍貴的一只手是不是?現在它也不珍貴了,它可以發麻發痛,可以蹭上石灰,只是為了不要弄疼眼前的人。
唐蘅莽撞而用力地吻著李月馳,恨不得把自己整個人放在喘息里,一起交給他。
最后是李月馳摁住他的肩膀,低笑著說:“歇一會兒。”
兩人分開,唐蘅抿了抿自己濕潤的嘴唇,還未來得及說話,手機又振起來。
是安蕓的電話。唐蘅第一反應是掛掉,但又覺得這樣似乎顯得自己太急切了,猶豫兩秒,還是接起來:“喂?”
“你干嘛呢!”靜悄悄的寶通塔里,安蕓的聲音格外清晰,“老子給你打了幾個電話!你沒看見?!”
唐蘅略感心虛:“你有什麼事?”
“好事!”安蕓氣哼哼地,“我可告訴你啊,李月馳找你呢!我騙他說你今天去東京,他就直接掛了!你知道他是什麼人了吧?!你還是趁早死心,這幾天躲躲他!”
唐蘅尷尬道:“我過會兒再和你說。”
“你別墨跡了!”安蕓和蔣亞混久了,也帶上點東北腔,“你以為我愿意管你這破事!還得撒謊!我可真的是為你好——”
“安蕓,你等等……”唐蘅慌亂地對上李月馳的目光,對方抱著手臂靠在墻上,眸中帶些笑意。
“等什麼?你還沒看出來麼,他就吊著你玩呢!”
唐蘅低聲道:“李月馳在我旁邊。”
“……”
“安蕓,”李月馳俯身湊近,“謝謝你啊。”
“……”
“不過我沒有吊著唐蘅,我們在一起了,”他看向唐蘅,輕快地說,“是吧?”
“是……”唐蘅被他這樣一看,又有些心旌搖蕩,“那什麼,我先掛了啊。
”
結果不等他掛斷,電話那頭就成了忙音。
咬牙切齒的忙音。
李月馳笑了笑,毫不在意似的:“要繼續嗎?”
唐蘅先點頭,又搖頭,忽然覺得自己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