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沁低著頭,肩膀輕輕地顫抖。李月馳左手撐傘,右手拎一只塑料文件袋。唐蘅知道田小沁在哭。雖然她在哭,但是,但是還好李月馳的右手拎了一只塑料文件袋。
唐蘅靜靜地看著他們,下一秒,他看見李月馳微微躬身,把文件袋立在地上。
然后他抬起右手——也就在這個瞬間,唐蘅抬腿向他們沖去。不,不行,你不能那樣——李月馳!
可還是太遲了。
李月馳抬起右手,很輕柔地,拍了拍田小沁的后背。
毛茸茸的細雨落在皮膚上,卻冰冷得像針扎一樣。
“唐蘅……”李月馳的表情十分驚訝,“你怎麼穿這麼少?”
田小沁抹抹眼睛,沖唐蘅笑了。她笑得既有些尷尬,又有些勉強。
“我們唱完了。”唐蘅說。
“嗯……你穿太少了,”李月馳手臂動了一下,像是想向他伸手,卻又忍住了,“先進去,外面冷。”
“學長,你聽見我唱歌了嗎?”還好他沒有真的伸手,難道他要用剛碰過她的手碰他?
“聽見了,”李月馳說,“在外面也聽得到。”
“本來要唱《南方》的,導演說那首歌不合適,臨時叫我們換了……這首《小情歌》你聽過吧?很火的。”
李月馳沉默了兩秒,說:“我聽過。”
“我唱得怎麼樣?”
“很好聽。”
“師姐,”唐蘅看向田小沁,“你覺得呢?”
田小沁愣愣地,目光躲閃了一下:“我……”
“沒關系,”唐蘅笑了,他既沒有看李月馳,也沒有看田小沁,目光越過他倆的肩膀,落在虛空中模糊的某處,“我騙你的,學長。”
李月馳沉聲說:“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
“唐蘅——”
“我們沒有換歌,”唐蘅一字一頓地說,“我唱的是《南方》,你沒聽見,對吧。”
唐蘅說完便越過他們向前走去,步伐邁得很大,幾乎小跑起來。
他隱約聽見李月馳說了句什麼,聽不清,也不知道是對誰說的。夜空霧蒙蒙的,飄著雨,泛出很淡很淡的鐵銹紅。看吧武漢果然是紅色的,但唐蘅不喜歡此刻的紅色,有一種骯臟的感覺。
他的臉上都是雨水,只是雨水,他確信自己沒有哭。因為實在太冷了,冷得整張臉都被凍僵了,怎麼哭得出來?
街上的行人都在看他,像看一個神經病,冬天穿短袖。
“唐蘅!”
李月馳一把拽住他。
他沒有打傘,把傘留給田小沁了。
“對不起,”李月馳喘著粗氣,“我不是故意騙你……今晚開會的時候田小沁被研二的師兄罵了,罵得很難聽,我就安慰了她幾句。”
“好巧啊,”唐蘅掙開他的手,“非要趕在這幾分鐘是嗎?那首歌四分三十一秒,你連四分三十一秒都等不了?”
“你看見了,她哭了。”
“因為她哭了?哭就可以?那我也能哭,你以后別安慰她了行嗎?”
“唐蘅,”李月馳眉頭緊皺,“我和她只是同學,而且那天晚上我答應安蕓多幫她,當時你也在。”
沒錯你要幫她,你給她撐傘,你陪著她不聽我唱歌,你還那麼溫柔地拍拍她的后背——接下來呢?會抱她嗎?會牽她的手嗎?會摸她的頭發嗎會吻她嗎會帶她去希爾頓嗎——夠了。
腦海中好像有一個聲音,微弱地說,你不該這樣。
不該騙他說換歌,不該把他想得那麼糟糕,不該不相信他。但是我也不是沒有證據啊,剛才他騙我了不是嗎,他騙我說他聽見我唱歌了,他怎麼能騙我?那麼是不是他已經騙過我很多次了?哪一次?
是和趙老師的關系,還是和吳寺的戀愛?
他和趙老師在一起過嗎。
他帶吳寺去過師大的露天電影場嗎。
不行。夠了。
唐蘅后退一步,啞聲說:“你不能這樣對我。”
李月馳的表情那麼無奈,那麼茫然。
“對不起,”他一定很難理解這一切吧?但他還是耐著性子再次道歉,“我不該騙你,我確實沒聽見,我只是不想你……不高興。我們先回去,你再給我唱一遍,好不好?”
好——好啊,別說一遍了再唱一百遍都可以,你還不知道吧,遇見你之后我覺得我唱的每一首歌都是為了你。
“不可能。”唐蘅說。
李月馳垂著眼,不說話了。唐蘅覺得自己從指尖到發梢,都被冰冷的、濕漉漉的雨水浸透了,連一顆心都漸漸冷下去。
半晌,李月馳說:“我做什麼你才能原諒我?”
唐蘅想也不想地說:“你別做那個項目了,我去幫你給大伯說。你們在項目組有工資的是不是?我把工資補給你,雙倍,三倍,幾倍都行。”
李月馳的表情變得很難看,同樣的話,他如數奉還:“不可能。”
“哦,”唐蘅點頭,“那就算了。”
然后他再次轉身,向前走,這次沒有那麼快,因為雙腳已經凍僵了。
然而這次,李月馳沒有追。
第72章 忍(一)
這天夜里,唐蘅開始發燒,到十二點時,體溫已經將近三十九度了。
家庭醫生恰好去湖南走親戚,只好連夜幫他們聯系其他醫生,唐蘅已經很多年沒見付麗玲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態,她極力壓抑著哭腔,朝那醫生低吼道:“你哪天出門不行!偏偏現在!好了你不用解釋了——現在我要給我兒子看病!你給我找人過來!馬上!”
蔣亞坐在床邊,縮著腦袋,輕聲對唐蘅說:“阿姨這也太夸張了,說得跟你中風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