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順著沿江大道步行,前方是煜煜生輝的長江二橋。這樣的盛景的確少見,兩岸高樓的led屏全部亮起來,金色、紅色、白色交相輝映,數艘閃閃發光的游艇緩慢行駛在江面上。各色煙花于夜空中綻放,長江江面像一面黑色的鏡子,倒映出高樓的燈光、游艇的燈光、長江二橋的燈光,以及朵朵飽滿的煙花。
他們走進沸騰的人群,到處都是歌聲、樂聲、歡呼聲,雖然寒風凜凜,但仿佛大家都有用不完的精力,也并不覺得冷。
唐蘅忽然想起上次來這里,也是他和李月馳,夏天深夜的江邊幾乎沒有人。那天晚上,李月馳說,我不是同性戀。所以他從江灘逃之夭夭,然后暈車,嘔吐,半夜從岳家嘴走回漢陽大學,真是狼狽至極。
那時候,他覺得他不可能和李月馳在一起,他沒有這樣的機會。
“唐蘅。”李月馳忽然碰碰他的手臂。
“嗯?”唐蘅看向他。
“在想什麼。”
“沒……什麼。”
李月馳低聲說:“你不高興?”
“沒有。”
“因為那天晚上嗎。”
“哪天晚上?”
“你唱《南方》的那天晚上,”李月馳無奈地笑了一下,“難道還有別的惹你生氣的晚上?”
“哦……我沒不高興,真的。”
李月馳點點頭,沒再追問。四周都是年輕人——大概也只有年輕人會冒著接近零度的寒風來江灘跨年。年輕人多,情侶自然也多。放眼望去,一對對情侶依偎在一起,有的擁抱,有的接吻,有的只是看著彼此,并不說話。
唐蘅不愿承認,他是羨慕他們的。
“去那邊吧,”安蕓和田小沁走過來,“有人在唱歌。”
兩個年輕男孩被眾人團團圍住,一個攥著話筒唱歌,一個彈吉他。
他們唱的是樸樹的《newboy》,唐蘅記得這首歌發行于1999年的專輯《我去2000》,顯然是為了迎接新千年。此時唱起,倒也很應景。
他們唱完了,響起稀稀落落地掌聲。唐蘅忽然撥開人群,走上前去。
“哥們,”他對他們說,“能讓我唱一首嗎?”
彈吉他的男孩問:“你是不是湖士脫主唱?”
“對,”唐蘅笑了,“是我。”
“我聽過你們的現場!”男孩挺激動的樣子,忙把自己的吉他塞給唐蘅,“我這吉他便宜……”又有點不好意思了。
唐蘅掃了下弦,干脆道:“沒事。”
唐蘅要彈吉他,所以沒法拿話筒。唱歌的男孩說我幫你拿著吧,唐蘅搖頭道,不用了。
“后面的人聽不見。”男孩說。
“聽不見就算了。”唐蘅說。
李月馳已經擠進來,就站在唐蘅對面,隔著一對抱小孩的年輕夫婦。
唐蘅看向他的眼睛:“這首歌叫《南方》。”
“哇哦——”蔣亞起哄,“唱給誰啊?”
唐蘅笑了笑,沒說話。他的左手指尖按在琴弦上,右手一掃,吉他發出流暢清脆的弦音。太熟練了,他都不知道這首歌練過多少遍,有一百遍嗎?肯定有。
還是那天晚上的腔調,還是那天晚上的音色,那里總是很潮濕,那里總是很松軟,那里總是很多瑣碎事,那里總是紅和藍。撥完最后一次弦,唐蘅注視著李月馳的眼睛,把吉他還給兩個男孩。
“怎麼突然唱這首?”走出人群,李月馳低聲說。
“那天晚上你不是沒聽見嗎。”
“我以為你再也不想唱了。”
“不至于。”
“……”
“如果你想聽,我唱多少次都沒問題,”唐蘅語速很慢,“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李月馳。你在我這,沒有什麼東西是錯過了就再也沒有第二次的。
”唐蘅心想,什麼是“免費”?可能這就是免費吧。如果他想要,那麼要多少次都可以。
李月馳靜靜地凝視唐蘅,江面上,一艘閃著紅光的游艇駛入他漆黑的瞳仁,又慢慢地駛離那片黑暗。
他的眼睛黑而亮,唐蘅開玩笑道:“你沒哭吧?”
“快了。”李月馳說。
于是這個玩笑也進行不下去了,他們繼續向前走,繞過人群,在一個方方正正的石墩旁站定。
“我有個消息想告訴你。”唐蘅說。
“什麼?”
“我收到芝大的offer了。”
“哦……芝大,”李月馳靜了幾秒,“芝加哥大學?”
“嗯。”
“芝加哥社會學派?”
“兩年制的。”
“太好了。”
對,是很好,很好——哪個社會學專業的學生沒聽過芝加哥社會學派?杜威,庫利,伯吉斯——但你是不是把重點搞錯了,李月馳?
“我要去美國,兩年。”
“兩年畢業就回來?不讀博了?”
“……”
“所以你看,時間還很長,”李月馳望著江面,漫不經心地說,“反正,我等得起。”
零點將至,江灘上的人越來越多,還有拎著編織袋的小販混進來,低聲叫賣著孔明燈。這一年的跨年活動還未禁止孔明燈,當絢麗的煙花在夜空中爆裂開來,數盞暖白色孔明燈晃蕩著升起,像一個瑰麗的夢境。
手機上顯示23:59,再過一分鐘,便是新年。唐蘅看見前方的情侶已經開始接吻了。長江二橋的燈光變成明黃色,對面高樓的led屏則齊刷刷變為純白,非常耀眼。人群已經騷動起來。
“唐蘅!”李月馳忽然湊到他耳邊,“你知道世界末日的寓言嗎?”
“我知道啊!”周遭太過喧鬧,唐蘅只好大聲吼回去,“2012,世界末日!”
“你信嗎?”
“不信!”
“如果是真的呢!”他難得有這樣孩子氣的問題。
“那也不錯!”
“為什麼?”
“我就不出國了!”
李月馳笑了,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