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李月馳不知如何面對她——要不要告訴她學生間流傳的她和唐教授的“緋聞”?那些話怎麼想都過于殘酷了,也許她還是不知道的好。
到中午,雨仍然在下。李月馳去巷口買了熱干面和米酒。他坐在房間里慢慢地吃,沒有開燈,視野一片灰蒙蒙,好在熱干面這種東西閉著眼也能吃。其實,進屋開燈是李月馳和唐蘅在一起之后才養成的習慣。他在貴州老家的時候,家里幾乎不會在白天開燈——為了省錢。后來他到武漢念本科,一個人在宿舍也不習慣開大燈,只開一盞臺燈,進門的室友偶爾會被他嚇一跳:“我草,我以為屋里沒人呢。”
然而唐蘅是低度近視,又不愛戴眼鏡,所以總喜歡把每個房間的燈都開著——當然,他們的出租屋也只有臥室和衛生間兩個房間。可能由奢入儉難就是這個道理,在明亮的房間待久了,他也養成進屋開燈的習慣。他們出租屋的頂燈很亮,把唐蘅的臉照得清清楚楚,他皺眉,他偷笑,他睜大眼睛迎接他的吻,這些畫面無比清晰地定格在李月馳的腦海中,都有賴頭頂的燈光。
李月馳起身,啪嗒一聲,把燈打開了。
下午,李月馳去圖書館還了書。走出圖書館大門的那一刻,他的手機響起來。
田小沁說:“李月馳……你來唐老師辦公室。”
“現在?”
“對,現在……快點。”
李月馳走得很快,這時雨也更急,雨點密密麻麻打在他的皮膚上,觸感滑膩。
唐教授的辦公室關著門,李月馳把雨傘立在門口,拂了拂手臂上的水珠,抬手敲門。
田小沁來開門,神情忐忑。李月馳走進辦公室,看見唐教授正捏著毛筆,慢慢地寫一副書法。
“你們先坐啊。”唐教授慈眉善目地說。
兩人坐下,辦公室空調的溫度似乎比昨天還要低,李月馳打了個寒顫。待唐教授放下毛筆的時候,他半濕的衣領已經干透了。
“來,看看,我寫得怎麼樣?”
面前白紙黑字寫著: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這段話出自《論語》述而篇,意思是說,一個君子呢,如果做人不莊重,就不會有威嚴,就算讀書,也不能真正掌握知識。君子做事,要秉持忠和信這兩種道德,不和不忠不信的人交朋友,要知錯就改。”
唐教授侃侃講完,不等他們回答,又笑著說:“這幅字就送給你們兩個。”
田小沁愣怔道:“……謝謝您。”
“行了,說正事吧,”唐教授坐下,語氣淡淡的,“現在只有我們三個,你倆是我的學生,是自己人,我呢,就直說了。”
空調正對著李月馳吹,很冷。
“中午圣科那邊聯系我,說王麗麗承認了。”
李月馳垂眼,看見自己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王麗麗說,她和你們兩個商量好,偷偷運走了十二件設備,打算拿出去轉手賣掉。”
李月馳緩緩抬起頭。
“是她說的這樣嗎?”唐教授的表情仍然很平靜,“圣科那邊本來要報警,我攔住了。你們想,王麗麗如果進了派出所,錄了口供,這個事情就一點余地都沒有了——現在就我們三個,你倆誰來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只是幾句話的時間,田小沁面色變得煞白,微張的雙唇劇烈顫抖,她像是想說什麼,卻怎麼都發不出聲音。
“唐老師,”李月馳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我們什麼都沒做。”
“是嗎?”唐教授輕輕嘆了口氣,“這張清單是你們簽名的——哦,你沒簽。不過王麗麗說是你倆和她一起把設備搬出去的。圣科總共送去74件設備,你們清單上寫的是62件,醫院收到的也是62件。”
“老師,我,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田小沁倒退了一步,惶然道,“我們沒做那種事……”
“我知道,你們倆家庭比較困難,但都是好孩子,”唐教授諄諄善誘一般,“人這輩子很長,因為一念之差犯錯是再正常不過的。現在,你們給我說實話,一切都還來得及。”
田小沁嘶聲道:“老師,我們真的——”
“這樣吧,”唐教授打斷她,“你們兩個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再來找我。我和圣科那邊說了,今天暫時不報警,等你們想清楚了,愿意和我說實話了,咱們再商量對策。”
李月馳回到宿舍,室友正抱著筆記本打游戲。
對局結束,室友回過頭來:“月馳,我想借一下你的盆——”他話沒說完,臉上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月馳,誒,你咋了?”室友連忙起身,“怎麼濕成這樣……”
李月馳渾身上下濕透了,水珠順著發梢一顆一顆落下來。他回過神,低聲說:“……我忘了帶傘。”傘落在唐教授辦公室門口了。
“忘帶傘你打我電話啊,我騎車給你送過去,”室友說,“你快換身衣服吧,別感冒了。”
李月馳起身,慢吞吞地走進浴室。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感冒了,鼻子很堵,腦子也木木的。
直到熱水淋在身上,他才清醒了一些。田小沁無助的哭聲猶還在耳邊,唐教授的一句句話也那麼清晰,李月馳抹了把臉,仍感到茫然。
王麗麗為什麼要污蔑他們?在大悟的那幾天他們相處很好,并沒有發生什麼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