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打開車載電臺,正值一檔音樂節目,王菲的歌聲飄蕩在車廂里。
李月馳忽然輕聲說:“這點錢還是有的。”
唐蘅點點頭。
兩個多小時后,出租車到達高鐵站。李月馳伸手付了錢。
“你餓不餓?”李月馳仍舊拉著唐蘅的箱子,“還有一個多小時才到點。”
“還行,餓過勁了。”早上起得太早,又沒吃早飯。
“你不暈高鐵吧?”
“不暈……”
“那就去吃羊肉粉……”李月馳走了幾步,背對著唐蘅說,“怕你暈車,所以早上沒煮飯。”
“哦……”
“不是故意餓你。”
“知道了……”唐蘅快走兩步趕上他,“我還沒吃過羊肉粉。”
李月馳似乎笑了一下:“很好吃……”
直到過安檢進站,唐蘅才驀地反應過來一件事:
他和李月馳的座位,是分開的。
他買票的時候并不知道李月馳會跟他回武漢,所以只買了自己的票,一等座。而李月馳……李月馳的票是昨晚他自己買的。
唐蘅莫名有點心虛:“你在幾車廂?”
“六車……”李月馳問,“你呢?”
“一車……”
“嗯……”李月馳仍舊拉著唐蘅的箱子,轉身向一車廂的方向走。
唐蘅連忙說:“我自己能拉過去,你去你那邊吧。”
李月馳扭頭看他一眼:“過來……”
唐蘅只好跟上去,兩人走進一車廂,李月馳放好箱子,找到唐蘅的座位,恰巧在車廂最后一排。
李月馳說:“你坐著……”
唐蘅問:“你呢?”
“我在那兒……”李月馳朝車廂連接處的大型行李存放架揚揚下巴,“不坐了……”
唐蘅愣了一下:“不用這樣——”
“你腳上還有傷……”李月馳打斷他,“好好待著……”
他說完也不等唐蘅回答,徑直走到行李架旁邊,側過臉去望著窗外。
唐蘅心想,腳上的傷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雖然傷口多,但村里的醫生處理得不錯,敷了藥,結了痂,加上李月馳給他弄來一雙又厚又軟的鞋子,所以現在完全不疼。
高鐵緩緩啟動,乘務員開始檢查證件和車票。走到唐蘅這里時,她喚了兩聲「先生」,唐蘅才回過神來。
“請出示您的身份證和車票。”
“這里……”唐蘅遞給她,仍然看著李月馳。
也許是注意到唐蘅的目光,乘務員有些遲疑地說:“那位……”
“他在六車廂,為了……照看我,站這邊。”
“哦……?”乘務員疑惑地打量唐蘅,滿臉寫著「你好端端個大男人有什麼可照看的」。
“他是我朋友……”唐蘅沉默一秒,硬著頭皮解釋,“我腳上有點傷。”
“那您多小心,有需要可以叫我們。”
其實唐蘅下意識想說「他是我學長」,話到嘴邊又吞回去——因為他忽然反應過來,他和李月馳早已過了學生的年紀,這樣說反而更容易令乘務員懷疑吧。
高鐵一路向北,出了銅仁,很快進入湖南境內,下一站便是懷化。沿途皆是山區,云霧繚繞,飄著細雨。
有時列車駛入山洞,李月馳的身影一下子消失于黑暗,幾秒后光明復至,他的身影又出現在唐蘅視野里。他始終站在距離唐蘅幾步之遙的窗前,淡漠地望向窗外。
群山被云霧和細雨遮掩著,只剩下朦朧的影子。唐蘅想起田小沁,她是湖南哪里人?竟然記不清了。
心緒如遠處的山影,沉沉的。
高鐵駛過懷化,駛過邵陽,下一站湘潭。窗外仍在飄雨,車廂里安靜極了,乘客大都在睡覺。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唐蘅有些不耐煩地想,徐主任又催他回澳門?
屏幕上兩個字:大伯
像兩顆釘子釘進瞳孔。唐蘅手一顫,險些把手機甩開。對,他在貴州鬧出這麼大的事,徐主任肯定和唐國木通了氣——此刻手機鈴聲似乎變成炸彈的倒計時,唐蘅想掛斷,又覺得自己應該接起這個電話。
回到武漢也總要見唐國木,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心臟跳得飛快,唐蘅緊緊攥住手機,指尖已經發白。他想他應該冷靜下來,構思出應對唐國木的話——可大腦像炸了的漿糊一樣,全然混亂。
田小沁是唐國木害死的?
這個念頭令他呼吸都在顫抖。
有人按住他的肩膀,輕聲說:“給我……”唐蘅抬頭,看見灰色夾克,然后是李月馳的臉。
唐蘅松了手,李月馳拿起他手機,掛掉電話。
“喝不喝水?”李月馳小聲說,“我去給你倒點熱水。”
“嗯……好。”
“你就在這等我,什麼都別想。”
“嗯……”
李月馳把他的手機揣進兜,轉身走了。坐在旁邊的阿姨睡眼惺忪,問:“小伙子,你到哪站啊?”
唐蘅有些不自然地說:“武漢……”
“噢,我也是武漢!”阿姨一副很想聊天的樣子,“你在武漢上班?”
“不是……”
“那你去武漢干什麼?”
“回武漢辦事……”唐蘅意識到,原來對外人說出「回武漢」三個字,已經非常生澀。
他有六年沒回過武漢。
“哎,一路上都在下雨!我老公說武漢現在也下雨!”
“是麼……”
李月馳回來,把水杯遞給唐蘅:“慢點喝……”
杯子是他的,一個唐蘅沒見過的銀色保溫杯。
阿姨又沒話找話地問:“你倆一起啊?”
李月馳說:“對……”他盯著唐蘅喝了水,接過水杯,也喝了兩口。
或許李月馳的態度過于冷淡,阿姨訕訕地捧起ipad,不說話了。
“好點了嗎?”李月馳低聲問。
“我沒事……手機你拿著吧。”
“嗯……”
李月馳站在唐蘅身側,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