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爹的臨睡前忽然說了一句:“送回北京讓我媽給帶吧。”
馬寶純一聽,直接從被窩里翻出來,眼睛瞪得直:“不成!不送走,我舍不得……我養一個也是養,倆也是養,我不把孩子送走。”
童年時的孟小北不僅難養,也是那個頂著黑刺頭每天在家屬大院里瘋跑渾身是汗、曬成黃褐色、整個人瘦得像一根江米條兒在全大院都出了名的猴皮孩子。他穿一身舊運動服,一雙別家孩子淘汰掉的尺碼不合的球鞋,跑起來身形格外歡脫、矯健,用鄰居大媽話說,這娃啥時候看不是翻在墻頭就是掛在樹上,就沒個老老實實站地上的時候!
他活躍,他好動,他愛詐唬,他遮遮蝎蝎很能給他爹媽整事兒。
農歷大年,廠里放五天假,工會舉辦春節聯歡會,還組織男女職工去部隊慰問官兵、表演節目。
難得的全廠歇班休假,張燈結彩,扭秧歌鼓,大聯歡。
孟小北跟他弟弟一人穿了一身新衣服,下邊兒套大棉褲。孟小北是孩子頭,帶弟弟和一群小傻孩子在大院里瘋跑。數九寒冬為他凍出一道鼻涕,也舍不得用新衣服的袖口抹鼻涕,就一直吸溜著,臉蛋顯出兩坨興奮的紅。
剛在家屬院電影院里看完電影,一伙孩子意猶未盡,孟小北自封“小兵張嘎”,歪戴一頂舊軍帽,指揮沖鋒,其他人跟他后面打鬼子。
孟小北從小在同齡人中間就有一股子領袖氣質。他說話算話,有威望,而且他特別會玩兒,特別能耐。小孩其實都心智都單純,沒心計,誰會帶大伙玩兒,大伙就服誰!
過年大人提著東西在遠近一片家屬區內走親訪友,孩子們就胡天胡地。
孟小北帶小伙伴們躲在單元門洞里,拿玩具水槍往路過的人身上噴水,他們這樓來一個客人,就噴濕一個。
孟小北隱蔽門后,壓低聲音:“鬼子來了!領頭那個就是胖翻譯!瞄準那個胖翻譯!”
嘩啦啦,又一個過路的遭殃。
后來,孟小北說:“不過癮,不這麼玩兒了。”
他的忠實嘍羅,鄰居家一個小胖子問:“嘎子哥,那咱們玩兒什麼?”
孟小北說:“我那天瞅見鄒大大用白顏色在墻上刷大字,你們學我的。”
他帶小胖子從合作社后門溜進去,偷了工會主席鄒師傅刷標語用的白漆。于是那天從單元樓下路過的人全忒麼倒霉了,滋水槍里竟然摻了白漆,路人氣得又打不得罵不得,指著孟小北,“回頭告訴你爸爸,讓你爸爸收拾你”!
孟小北哈哈哈地樂,一抹鼻子,薄薄的眼皮下透著聰明得意。
晚上家家戶戶出來放炮仗。那時沒有花哩胡哨的高級花炮,只有小鞭兒。孟小北才不跟別人那麼土,點一掛,噼啪響。他指揮一群小伙伴,把小鞭兒插到一樓某戶人家窗臺擺的一溜凍柿子里,露個捻子出來,然后一個一個點了……
嘭!!!
啪——
柿子炸得果肉四濺,如愿以償地濺到窗玻璃上,紅彤彤一大片。一群孩子捧腹狂笑,開心,童年里壓抑的樂趣得到釋放。
孟小北興奮高喊:“炸掉鬼子炮樓了!”
鄰居大嬸從窗戶里探出頭來大罵:“炮樓你個瓜慫!這餓滴柿子啊!餓還留著吃呢!”
孟小北遙遙地喊:“柿子您凍著老不吃,餓替您點了,還聽個響呢。”
大嬸怒吼:“孟小北!!!!!!!!”
當晚他們單元樓里傳出孟小北殺豬般的嚎叫。
當年英俊瀟灑一表人才的瘦版趙丹讓這熊孩子給逼得,快變成“潑夫”了,拎著笤帚疙瘩,滿樓道追著揍孟小北……
孟建民喝道:“站住,過來。”
孟建民即便發怒瞪眼,仍是個很帥的爸爸,完全不夠威嚴凌厲。孟小北根本就不懼怕他爸。
“你給我站住!”
“你站不站住?!”
孟小北歪套著大棉褲,捂著屁股,撒歡似的跑出去,不走大路,偏要爬他們大院后墻的鐵柵欄門。棉褲臃腫,耐不住這皮孩子手腳十分利索,真爬上去了,撅著腚掛在上面。
孟建民一看急了:“唉,你給我下來!摔著你!”
“摔”字話音剛落,孟小北果然大頭朝下,折過去,摔到門那頭了……
孟建民扔下笤帚,三步并兩步爬上大鐵門,跳下去,著急著慌把他的娃抱起來。這年冬天剛好下了一層厚雪,雪剛化,門那邊兒就是個堆滿雪泥的泥塘,是軟的,皮孩子結結實實摔到爛泥塘里!
孟小北糊了一臉泥,被爹活逮了,還傻開心著,爸爸難得陪他玩兒一回呢。
“爬什麼門你?!”
“本來就傻賊傻賊的,腦袋越摔越傻了吧?”
“不走正路的臭孩子,怎麼就喜歡走歪門邪道唉……”
孟小北滿身泥,頭發炸著,活像只刺猬,哼唧:“哎呦,爸,疼……疼啦!”
孟建民笑罵:“疼死你的屁股,你爸還得賠人家柿子!”
孟小北低聲道:“爸。”
孟建民:“嗯?知道錯了?”
孟小北小聲咕噥:“反正好玩兒的就都是錯的。”
孟建民笑著呵斥:“就你最能耐了,你還會用鞭炮炸出柿子醬!”
“你爹小時候都沒你這麼熊,你爹只敢偷偷挖人家幾顆菜、偷個柿子,你比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