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的集體化人民公社制剝奪了自留地束縛了自由買賣,農民手中沒有結余農產品,這個集市名存實亡,輝煌不見。
附近村子農民仍然依著二十多年來的習慣,每到十五,就到河邊土坎子上溜達,走親訪友,十里八鄉親人一排排蹲坐在岸邊高地上,吹吹涼風,諞個家常,手里端一只厚瓷大碗。
當然,也有農民提著手編籃子,誰家多做了幾個鍋盔饃饃,悄悄與人交換半斤辣子。還有人開始倒賣糧票,蹬個小三輪車,拉一車塑料盆碗家庭用品,廠里職工用富余的糧票去換東西。
少棠用兜里一張皺巴巴的糧票,就給孟小北換來兩個黃饃饃、一大把烘干蜜棗和一袋脆辣子。孟小北衣兜都揣不下了,吃得兩個腮幫子噎得像只猴子。賀少棠生嚼脆辣椒,嘴唇是鮮艷的紅色。
其實當天,賀少棠就發覺村頭田埂上氣氛有些不對,很多老鄉聚在一處,蹲著,后腰別一把家伙,悶頭開小會兒,偶爾爆出罵娘聲,陣勢不尋常。天空現出陰霾的一角,厚實的云層從山巔翻滾著涌向西溝方向,渭河水浪花涌動。
少棠有預感像是要出事兒。他警醒地把孟小北抱起來猴在他肩膀上,背著走。
少棠說:“咱回去了。”
孟小北捏他耳朵:“再玩兒一會,回家沒意思!少棠叔叔,咱們去上回你帶我去的防空洞玩兒!”
賀少棠拐進村,去公社支書家看看。他把孟小北放在門口石磨盤上,叮囑,“不許給老子亂跑,我找負責人說幾句話,馬上就回來啊。
”
臨分別還習慣性地用手撩一下這小子的臉,真待見。
村戶間土路上跑出一群綿羊,咩咩亂叫,一群剽悍的當地人頭系羊肚白頭巾,穿著坎肩赤著胳膊,黑布鞋趟出一路塵土。
賀少棠問路上的人:“怎麼了,你們要干什麼去?”
有人嚷道:“殺到他們廠門口堵那小子去!”
“不能讓那狗日的跑了!”
有人飛跑回來報訊;“我剛才看見姓段那小子出大門了,他出來了,俺們堵那個小王八蛋去!!!”
“那小子扔了爛攤子,還想走?!他吃飽喝足玩兒夠了,把咱們村閨女的肚子玩兒大了,他想顛兒回北京?他想得美!不砸斷他兩條腿!!!”
賀少棠眼瞅著一群鄉民氣勢洶洶從眼前涌過,忙跟公社的頭兒說:“有話就談,你們這麼多人去堵廠門口,何必鬧大呢,這是犯紀律的。”
公社支書怒道:“跟廠里那群混蛋沒的談!”
有人站定,回過頭盯著他:“……你也是他們廠的?”
“這個人也是北京過來的那幫人,他們都一伙的!”
“這幫狗日的吃俺們種出的糧食、喝俺們渭河的水,還禍害俺們村里的人!”
……
賀少棠一聽就約莫明白怎麼一回事,段紅宇這渾小子又惹大禍了,走哪都摟不住自己褲腰帶,這沒出息的。
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傻的,瞅情形不對,冷冷地閉了嘴,沉默掉頭就走。
他走了兩步,一轉過墻角,迅速跑起來,飛奔村口!
他一口氣從羊群中擠過去,沖過大槐樹,找到村頭的石磨盤,呆住了……
少棠焦急地左右看去,滿眼是嘈雜流動的人群,提著鐮刀的兇悍的村民。羊群受驚四散混亂,黃狗瘋狂吠叫。
村頭漢子們聚集,這就是糾集起來準備去武斗。
孟小北呢?
“小北?”
少棠不敢炸刺兒,壓低喉嚨喊:“小北?!”
小北?!!!!
村頭離制造廠不遠,越過河灘,走過幾片農田,就是他們汽車制造廠廠門口,有保衛科的人站崗。
那時候隨身沒有電話,一通手機就能解決的問題,他憋一口氣跑出去二里地!
賀少棠不是害怕,不是想逃跑避風頭躲那些人,他那天是真急了,心口發慌。
他心里一小半是擔心這些激動的村民,去找那個作死的段紅宇算賬,另一多半是揪心孟小北——他把人家的孩子給弄丟了!
他想著孟小北那個腿腳溜索的不省心的小混球,是不是一看人多害怕,自個兒跑回廠了?
那小子是不是已經撇下他自己回家了?
少棠跑到廠門口,保衛科工人聽見風聲,已經在門口跟一群村民吵起來,黑壓壓的兩伙人,持家伙對峙!
少棠在人群里沒找見孟小北,急得臉色通紅,熱得襯衫領子都扯開了,胸口是一片淋漓的汗。他愣了兩秒鐘,掉頭就往回跑……
賀少棠逆著手持砍刀的大撥人流,又跑回去了。
糾集著準備打斗的剽悍村民,眼底噴著戾氣,手里捏大刀片,還有幾個人開著兩輛大拖拉機,轟隆隆地碾過土路。
廠里聽到風聲,大批工人也持械涌出來,在廠門口設障。兩群人沖突起來,有一個出手,前面的人就收不住,后面的人涌上去,沖擊大門……
賀少棠臉色發白,漆黑的眉擰成一個結,一只大手抓過一名村民:“看見孟小北了嗎?”
“瞅見一個這麼高的小男孩嗎?!”
回答他的是一面明晃晃的鐮刀。
鐮刀兜頭蓋臉,彎曲的刃口斜著照他耳朵劈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