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襯衫風紀扣總是少扣一個,露出鎖骨,孟建民甚至能從少棠凸出的鎖骨形狀判斷,天災人禍的年景,他們部隊真不把小兵當人使,都當成牲口。
少棠也不用客套:“你們家小北呢?”
孟建民說:“大院后面跟一群孩子玩兒呢,可能去煤堆玩兒了,要不要叫他回來?”
少棠:“哦……算了不用了,找你就行。”
賀少棠爽快地一遞手:“給你們家小北帶的。”
孟建民其實已經知道帶的什麼,由衷地說:“千萬別,少棠,好東西你自個兒留著,不用給那孩子。”
倆人在門口推推讓讓,掰扯了半天。賀少棠說這就特意給你們家孩子帶的,孟建民說那熊孩子他都不配吃這麼高級的東西!你不用這麼疼他!
賀少棠眼底黑黑的,顯出真心:“孟小北正長身體呢,他不是愛喝牛奶麼,平時喝不著,這奶粉和麥乳精你們合作社沒賣的。”
孟建民說:“那你自己不用補了?你拿回去吧。”
少棠突然嚴肅,淡淡說了一句:“建民我說實話,我小時候沒少吃這些東西,我又不缺嘴。”
孟建民:“……”
少棠轉瞬又輕松笑道:“再說我都老大不小的了,我個兒都不往上竄了,我現在再補鈣也忑麼不趕趟了啊!”
“給小北補吧,瞧他那小矬個兒!”
“還他媽整天在大院里給一群孩子當頭兒呢,傻了吧唧的,這院一群禿小子里面就、他、最、矮!”
少棠笑聲爽朗,轉身一揮手,聲音仍然回蕩在樓道里,人已經奔下樓走沒影了……
孟小北錯過少棠來訪,回家就急了,跟他爸吼了。
孟小北說:“少棠叔叔來咱家,爸你不去喊我?”
孟建民瞧著他:“你爸我還去煤堆那頭喊你去?”
孟小北:“少棠叔叔是找你來的還是找我的?”
孟建民:“他是你爸還是我是你爸?”
孟小北嘴里咕噥:“那就不一樣麼……”
孟小北然后跑到部隊去要求探營。傳達室站崗小兵都認識這小子。這要是大人來,一準兒不許亂入,一看是這孩子,通融通融,登記名字,就讓他進去了。
孟小北熟門熟路,一溜小跑直奔連隊宿舍,有人就在樓道里喊,“棠棠,快滾起來,你兒子都來看你了!”
賀少棠窩在被窩里,看書呢,臉色略微發紅。
孟小北打小可沒少得病,折騰習慣了。他這還是頭一回,見到少棠生病了!
大人病起來比小孩邪乎,尤其平日里身體結實健壯的,病來如山倒。少棠之前還走著去孟家送東西,回來就歇菜趴窩了,渾身發熱。
少棠睡的下鋪。孟小北倒也不客氣,哧溜鉆上床,猴在少棠床鋪的蚊帳里面,像坐轎子似的,隔著被子一屁股坐對方大腿上,好像那條大腿就是給他的腚準備的。
少棠說:“爺傳染你啊。”
孟小北說:“我有免疫力,我金剛不壞身。”
少棠笑,掰過孟小北的臉:“讓老子瞅瞅你滿臉的免疫力。”
小北一雙眼睛笑起來,直接就瞇得沒有了,兩腮笑出兩溜特別逗的褶子。賀少棠下意識地,數這小子鼻子上有幾顆水痘疤痕。
賀少棠難得病一回,胸膛枕上去發軟,聲音也輕,喉音略啞。
抗洪奮戰數天,鐵漢也撐不住這麼折騰,生生累病了。兩條腿在麥田泥水里淌走,泡爛一塊,涂了藥膏,用紗布包著。
同屋戰友取笑:“嘖嘖,餓說賀黛玉,半天都沒下床了吧,瞧這病怏怏的,連咳帶喘的呦!”
睡上鋪的小斌也跟著嘲笑:“小手帕一捏,大鼻涕擤著,剛才孟小北沒來的時候,我都聽見這狗日的在被窩里嬌喘來著!這會兒他兒子來看他了,他又裝成老子了!”
賀少棠一拳捶向上鋪床板:“滾吧。”
孟小北從兜里掏出他皺巴巴的手絹,遞過去,大聲道:“棠棠,我要聽你嬌喘。”
全屋哄笑。
賀少棠拿腳一拱,笑罵:“喘你二大爺!”
孟小北頗有求知欲與研究精神,在桌上倒騰那些藥丸。
少棠從被窩伸出頭,低聲道:“噯別亂吃。”
“小北臭孩子,快給我吐出來,老子的丸藥你也吃。”
少棠把大藥丸子從孟小北嘴里搶回來,自己捏成兩瓣嚼吧嚼吧吞了,吃完中藥滿嘴呼出的都是微苦微香的味道。
樓道里一串雄赳赳的腳步聲。
門口床位的兵低聲道:“噯,排長來了!”
一個班的兵迅速拉桌搬凳,圍坐在桌旁,打開書本裝模作樣,這是晚間業余的政治學習時間。
孟小北精明的小眼一轉,少棠已經掀開被窩。倆人心有靈犀,無需語言交流,孟小北迅速鉆入被窩,把頭蒙住……
排長穿軍綠色膠鞋的一雙腳在少棠床前轉悠了好一圈兒,隔著蚊帳往里尋麼。
小北捂得都快要窒息了!心內腹誹,那廝怎的還不走!
排長緩緩低下頭,瞄著賀少棠,冷笑:“還藏?”
“老子看你倆還藏?!”
“小混蛋,滾出來!”
排長猛一掀蚊帳簾,從被窩里張牙舞爪滾出一頭狼崽子……
第十四章剖心
再后來,那年農歷年年尾,政治環境日漸寬松,改革的前哨吹來東風。
那年春節,是廠里職工與部隊官兵一起,在大操場上搭臺子開聯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