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公園附近大街一側,道邊干枯的樹木枝頭掛起紅色燈籠,點著一串稀稀疏疏的彩燈,游戲廳內燈火通明。
祁亮在柜臺一氣兒買了四盒桃汁,一個義利維生素面包,又換了一褲兜的幣。他準備在游戲廳徹夜鏖戰,這就是他的“年夜飯”。他坐在軟椅里,頭往后仰著,熟練地拉動操作桿,按開火鍵,嘴里念念有詞,嘟嘟嘟,嘟嘟嘟嘟,咚!……全滅。
身后突然有個溫暖的手掌拍拍他肩,他猛一回頭,略微詫異:“……蕭老師?”
蕭老師神情也很詫異:“祁亮同學,你怎麼在這里?”
祁亮微微挑眉,淡淡哼道:“我怎麼不能在這里。”
蕭逸說:“今兒是年三十晚上啊,你怎麼沒有回家呢?”
祁亮頭已經扭回來,凝視屏幕,手里操縱桿不停,直接用對方口氣反問:“蕭老師,您怎麼也沒有回家呢?”
蕭逸:“……”
蕭逸穿一身灰色呢子長大衣,戴黑框眼鏡,圍一條羊毛圍巾,又因為室內暖氣太盛,鏡片立刻漬上一層哈氣,被迫把眼鏡摘下,瞇起眼,拽過圍巾胡亂擦凈。祁亮看這人就忒麼想樂,電視劇里標準的“五四”青年打扮,又秀氣又黏糊的男人,可惜就是歲數偏大了!
兩人都是有家不愿歸的人,都怕年夜獨身待在一棟空房子里,天上的煙花都隨心情寂寞凋落。
蕭老師也不言語,默默坐到祁亮身邊的空座,呆看。祁亮斜眼瞄這人幾眼,撅嘴咕噥,丟過來兩個幣:“塞你機器那個投幣眼兒里,蕭老師我教你打街霸!”
日本流傳過來的火爆京城的游戲,街頭霸王持槍浴血亡命,最吸引十幾歲男生。
祁亮熟練地拉桿,指揮蕭逸按開火鍵:“按啊,您倒是按啊!……打啊!!!”
蕭逸哪玩兒過這個啊,手忙腳亂,指頭亂動,手指永遠比同伴慢半拍,而且玩游戲竟然心軟,不忍心消滅眼前的敵人!祁亮十指修長,指頭在操縱盤上照顧得八面玲瓏, “蕭蕭蕭蕭逸你別擋我路,蕭蕭蕭蕭讓開讓開快讓開!我操我在你下面,你把我壓下面去了我靠救命啊啊啊快開火開火!!!……”
蕭老師都被指揮暈了,屏幕里被敵人打得落花流水,屏幕外竟然笑了,大笑著忙叨得上氣不接下氣,難得開心。
祁亮悲憤地吼:“我靠你又慢啦!!我的血都打光了蕭老師咱倆一起掛了!!!”
游戲廳里許多人抽煙,蕭逸大約是受不了那刺鼻嗆人的味道,皺了皺眉頭,眼睛被煙火氣息熏得發紅。
兩人在游戲廳足足玩兒到深夜,眼瞅著快十二點,外面要敲零點鐘聲了。
兩人似乎都極力回避望向墻上的掛鐘,指針一寸一寸叩響新一年的開始。
祁亮垂下眼自言自語道:“蕭老師,您說,舊年夜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過,來年是不是仍然要孤單?”
蕭逸站起身,對祁亮點點頭:“祁亮同學,我現在要回家,你和我一起去家里坐坐,好嗎?”
祁亮愣住,盯著蕭老師。
蕭逸說:“我并沒有不好的意思,你千萬不要誤會。我也是一人住,我也一個人過年。”
祁亮調開視線,不說話。
以前姓蕭的找他去辦公室“談話”,他都堅決鄙夷!
蕭逸幫他收拾掉桌上飲料盒面包紙殘留的一片狼藉:“天冷,吃這些對胃口不好的,我回家煮一鍋面條,你想吃嗎?”
祁亮咬著嘴唇,半晌,一聲不吭地起身,拿起棉衣。
天冷,他真的就想吃一鍋熱湯面。
他還沒出游戲廳大門,猛地又停住腳步。
蕭逸眼底驀地失落,愣在那里,不好意思道:“真的沒有什麼,你倘是覺得不好,就……”
祁亮皺眉,臉上露出痛苦狀:“你等等啊,我我我需要先去趟洗手間!我都憋仨小時沒上廁所了,尿都憋疼了!”
蕭逸:“……啊?你快去啊,不要憋壞了!”
祁亮顛兒著奔向洗手間,扭頭吼著:“你等一下我!你先別走呢!”
……
二人走出游戲廳坐公交車,夜晚風大,祁亮把頭縮到棉猴帽子里,頭發簾被風吹起來,被凍瞇了眼。
蕭逸摘下圍巾給祁亮把腦袋脖子裹嚴實,自己將大衣領子豎起來抵擋風寒。二人相隔兩尺遠走路,卻因為冬夜天寒風大,實在是冷得掉了清高矜持,走著走著完全是下意識的逐漸移近,胳膊貼著胳膊走路,借對方的溫度御寒。
十里地之外,孟家,春節晚會漸入高潮。這年的央視春晚,邀到港臺明星助陣,一經播出,千家萬戶電視機前都引發騷動。燙一頭精致短卷發、衣著帥氣的費翔,操著混血口音的國語,在臺上踏著風騷舞步,瘋狂地扭動臀部!
幾臺不同機位的鏡頭都被費翔的翹臀晃暈,攝像師一定手抖!導播在后面慌忙切換,導演在耳麥里低聲指示,“播他的大頭,不能拍他下半身那個扭啊!……”
費翔向觀眾拋射水藍色媚眼,水汪汪的,臉型俊美,兩條長腿誘人,高唱“你就是那冬天里的一把火——”
孟小北半張著嘴,看呆。
他干爹在下面捏他:“看傻了吧?!”
孟奶奶皺眉不喜歡:“這扭得是個剩麼,這小伙子一點都不‘莊重’!俺寧愿倒回去聽剛才那個越劇黃梅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