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棠臉沉下去,低聲質問:“亮亮?”
祁亮胸膛劇烈起伏,呼吸急促,哼了一聲:“我爸也被拘留了。”
“我往分局打過電話,我說找祁建東,他有沒有被抓到你們局里。”
“警察說有的,正要聯系家屬調查他的問題……”
“我就跟警察說,祁建東沒有家屬,他就是孤家寡人一個!你們好好調查他吧關著別再放出來!!”
“……”
祁亮說這些話時,不假思索,連珠炮似的,表情漠然,然而眼里迅速充滿一層濃密的水霧。再冷的心,也是肉長的。
祁亮說……就是我舉報的。
就周五那天晚上,孟小北沒追到人。祁亮一路騎回那家洗浴城,在門口處瞧見他爸那輛黑色轎車,仍停在原地,風衣丟在車里,人還在里面沒有出來。他想進去,在前臺就被服務員攔住。對方一看他穿朝陽一中校服,學生模樣,立刻警覺,說“你找人?我們這里不允許找人,不能進”。
祁亮站在門口,嘴唇咬得蒼白,朝里面吼了一句“祁建東我討厭你”!
他然后大步跑出門,右拐,找了一處最近公用電話,撥通查號臺,先問東大橋派出所號碼,后來覺著不夠,又問朝陽公安分局舉報電話是多少?
祁亮在電話里聲音發抖,整個人思維都混亂了,說:“我要舉報。”
“東大橋洗浴城,有人賣淫嫖娼,這算流氓罪嗎?”
“有個叫祁建東的老板,他包了一群二十多個男的女的在里面胡搞,你們快去抓他。”
……
第五十七章物是人非
祁亮盤腿坐在沙發里,手里端個小水壺那姿勢像活觀音手擎凈水寶瓶,眉目清秀只欠眉心一點胭脂紅。
然而他這回干的事兒與救苦救難觀音菩薩正好相反。他臉上有瞬間的停滯,說不清是怨憤還是后悔了,像是陷入一陣迷茫的回憶,多日前那個寒冷的大年夜凌晨時分,他圍了一條尚帶體溫的羊絨圍巾走在北京街頭,邁進一個人的家。
孟小北表情都蛋碎了,在客廳走來走去,無法相信:“亮亮你瘋了啊。”
這是他最親的哥們兒,彼此說話直白,孟小北兩手比劃著無法描述心情:“那是你爸爸啊!!!”
在孟小北的頭腦思維模式里,仍保持著中國人最傳統的父系社會家庭觀念。在一個男孩心里,“爸爸”這兩個字,具有旁人不可比擬的神圣崇高地位。他即便與孟建民關系日漸生疏,當著親爸的面兒仍是老老實實做兒子的,不敢僭越,在家里孟建民也一定是一家之主決定兒子命運。至于他小爹,更是被他十年來頂禮膜拜尊敬愛慕的一尊偶像。在他心里,再混蛋的爸爸,那也是你爸爸!
孟小北恨鐵不成鋼地給祁亮講:“亮亮你特蠢,你整天就和一群女人叨逼叨爭寵吃她們的醋!你是祁建東的兒子,兒子再怎麼也不能給你爹代替女人麼!”
這話出口孟小北與少棠對視一眼,但他還是說出來了。這麼多年意識里他仍是這麼認為,即使某些觀念已經被少棠的感情慢慢扭轉顛覆。
評判別人的人生都很容易,極易產生代仁慈代寬容的心態。孟小北說:“你爸在外面搞七個八個姨太,他也就你一個兒子,你折騰什麼?多麼不值得。
”
祁亮嘴角抖動,別扭地說:“他哪天再整出一兒子呢?!”
孟小北皺眉苦口婆心的:“亮亮,是爺們兒有點出息成嗎?祁建東他和你分家另立門戶你就讓他走。你都快十七了你將來也是男人,你一輩子就指望‘有沒有爸爸”這個念想活著麼?你念大學,有工作,男人有了自己事業,你可以下海開公司賺大錢比你爸爸更牛掰更有錢,將來有一天回頭看,還計較什麼呢?”
祁亮蒼白一張臉,因為委屈而眼光抽痛,盯著孟小北反問:“……我計較?”
“我還計較了?!”
“現在沒爹沒媽沒有家了的人是我,又不是你!孟小北我沒有你那樣幸運,你爸爸要是哪天跟你媽打架離婚了你家散了你肯定無所謂,因為你從生下來你就有兩個爹,你有兩個家!”
孟小北被噴得一頓,下意識想,我爸爸是多麼正派可靠的男人。人和人簡直太不一樣,孟建民本來也不會干出那種事,這麼多年就我媽一個女人,患難夫妻不離不棄,牢固恩愛著。
祁亮指著少棠說,“孟小北你走到哪都有一個備份兒的爸爸!你就是硬要把我塞到你的情況立場里面讓我大度寬容無所謂我做人要偉大善良……我一點兒都不堅強不偉大!”
“我偉大也沒有人愛我麼,我不僅沒爸我也沒有男朋友寵著我……不對不對,什麼男朋友?”祁亮自己先顛三倒四了,連忙改口道,“我是說沒有女朋友寵著我!我又不是‘那種人’,我要男朋友干什麼。”
孟小北也愧疚,兩手不知往哪里放,怔怔道:“……亮亮你別這樣。
”
想當初他也曾經像堵洪水猛獸一樣對孟小京說,你離我小爹遠一點兒這個爸爸完完全全屬于我的。
少棠抬眼看著兩個快成年的大孩子,摁住孟小北的后背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