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修長,手套再配上一身不修邊幅的街頭少年打扮,顯得挺酷!旁人仔細看能看出,他右手無名指與小指呈現不正常的彎曲,后來就不太能伸直了。
孟小京考完試也回來了,比孟小北更緊張,每天晚上自覺關在小屋里自習,開夜車,補課。性格原本就別扭愛較勁,就是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勢,而且堅決不透露自己考怎麼樣,一切等發榜再說!
一群高三男生,在沉重的課業負擔蹂躪之余出來透口氣,結伴到臺球廳打球。
隔壁就是常去的那家地下錄像廳,錄像廳小老板帶他“表弟”也在一張臺子上打球。小老板仍然光個脊梁,穿大褲衩子,叼煙斜了孟小北一眼,微點頭,打個招呼:“來啦?”
孟小北擦拭桿頭,頭發簾用紅色發箍撩起來。他附身下桿,第一桿就脫靶了,手滑了。
小老板挑眉問:“你小子手怎麼啦?”
孟小北聳肩:“甭提了,給人擋刀,傷了麼!我手指頭差點兒全都廢了。”
小老板嘴角歪歪的,笑道:“能讓你不惜廢了手擋刀的,不是一般人吧?”
孟小北也不掩飾:“你上回不是見過麼。”
孟小北每次下桿,搭橋的那只手手指上,有一圈漂亮的金屬光澤,在昏暗的臺球廳里熠熠發光。小老板曖昧地一舔嘴唇,點頭,表示咱兄弟理解理解,都明白都明白!
小地痞身邊那男孩不樂意了,坐在球桌上,直接伸出一腳,踹了小老板的屁股。
小老板回頭:“干啥啊?”
男孩別扭地撅嘴,瞟著孟小北手上東西。
小老板膩煩地一齜牙,在沒人處低聲哄道,“行了行了,老子也疼你麼,下回也給你擋刀!!”
“咱別來擋不擋刀的,這話聽著怪不吉利的!!”
“啊?你說他手上那個戒指?!……”
“……@#¥%*!”
孟小北課余就常來打臺球消遣,放松心情。
他表面上是打球,其實也是恢復他的手。無名指和小指神經受損,肌肉有些萎縮蜷縮,一開始右手掌都托不住球桿的分量。
他平常畫素描和水彩,沒有受太大影響。他握筆一貫比較輕,拇指與食指配合著微微用力,畫畫講究技藝和天馬行空的思想意境,到達一定水平高度,不用費勁地摳哧發力、跟手里一桿筆較勁。
傷手陰雨天筋肉會疼,發脹,有時影響他手腕懸空的持久度,畫素描時堅持不到三十分鐘,就要垂下手歇一會兒,自己給自己按摩。
難受的時候想想自己喜歡的人,覺得一切付出都值得,不賠穩賺,傷個小手指賺到大寶寶對他死心塌地!所有的艱難一咬牙都挺過去了。
馬寶純后來說了一句:“咱家孟小北也真行,見到刀,他就真往上撞?真把他哪弄壞了,傷了,怎麼辦?腦子想什麼呢?真魯!”
孟建民說:“當時有人拿刀要捅少棠,幾乎就捅上了,如果我瞧見,我也得上去攔,總不能把少棠捅到要害,這事歸結起來還是我那小妹夫太不是東西!”
馬寶純嘖嘖地嘆氣:“畢竟是個十八歲孩子!抓刀,他得有多大勇氣他敢抓那個刀?!我挺佩服孟小北,他真干得出來!”
孟建民:“……他跟少棠最親,確實是親如父子吧?”
孟建民看著媳婦,盤桓著問他媳婦。
他心里也隱隱開始不確定。
這是得有多麼親近,多麼愛戴,這孩子敢奮不顧身沖上去和人奪刀,小手指都快割斷了?十指連心,當時疼成什麼樣。
孟建民問過老大:“你手上怎麼戴個戒指?”
孟小北一臉無辜,眉毛眼睛都沒抖一下:“地攤上買的,我覺得挺好看麼,戴著好玩兒。”
孟建民話里有話:“有些事情,不是好玩兒你就能做的,歲數不小了。”
孟小北:“爸好了嘛……”
孟建民嚴肅囑咐家里倆大兒子:“你們哥倆聽好,最近城里有上街的,游行的,我和你媽有時候也聊幾句,同情那些學生,但是你們哥倆聽過就過去了,千萬別跟著學!可別我們剛說同情,你們倆就上街鬧事去了!明白麼?……政治運動,不要攙和,不是鬧著玩兒的。”
從這年四月開始,城內形勢巨變,緊隨北京的步伐,政治風云變幻莫測。孟小北他們這些念書備考的高中學生,相對還比較安穩,對民族存亡國計民生懂得不多,十八歲男孩大多還處于吃喝傻玩的年紀,每天照常上課。城里交大、政法、西北大學等多間校園的學生,已經紛紛走上街頭,參與游行示威,聲援北京的學生。
小北他們中學隔壁,就有一所大學,校園門禁開放,隨意進出。孟小北他們幾個哥們兒純屬好奇,也跑進去看熱鬧。學校食堂門前的三角地,板報欄里貼滿傳單。校園禮堂每周都舉辦民主沙龍,討論會。有學生領袖在小草坪上演講,大聲疾呼。還有男女情侶在草坪上靜坐,彈吉他,唱羅大佑的《戀曲》《童年》。
孟小北那時候跟一個經常在草坪靜坐的男生學會了彈吉他,雖然彈得水平很一般,手指也不靈活。他戴一圈紅箍,手纏毛線手套,只露出硬朗修長的手指,意氣風發又透著瀟灑,正是青春張揚的年紀,不懂得哀愁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