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需要花費數倍力氣才能獲得的滿足快樂,現在只消看一看徐景元,心口就會像被加熱的玻璃瓶,莫名滿漲。
很奇妙的感覺。
“穆禮,”徐景元拍得差不多了,過來拽穆禮的手,“一起走走。”
他說的是連接岸邊與湖心圓臺的長棧橋,足有百米長,橋寬僅容得下兩人。
穆禮被徐景元牽著上了橋,年久失修的橋板發出嘎吱聲響,不知哪一步就要踏穿,穆禮想叫徐景元慢點走,徐景元卻忽然拉著他跑起來。
“抓緊我就不會踏空!”
徐景元在前頭喊,微濕的掌心把穆禮的手腕握得很緊。
穆禮別無他法,也像傻子一樣跟著徐景元飛奔。好久沒有跑這麼快過,風灌進身體里,整個人都變輕盈了,仿佛要飄起來。
他們停在湖心的圓臺上,望著前方依舊廣闊的湖面。
“……你別又大喊。”穆禮說,“橋震碎了咱們就回不去了。”
徐景元被他逗笑:“不喊,別害怕。”
穆禮轉回去臉:“沒害怕。”
他就是嫌丟人。
“你知道剛才拉著你跑過來,我在想什麼嗎?”徐景元說,“感覺好像在婚禮上走紅毯哈哈,現在這個地方應該要宣讀誓言了。”
穆禮嗯了一聲:“旺季的時候確實挺多人來這兒拍婚紗照。”
他這話接得像是轉了個話題,讓徐景元暗戳戳的試探沒了著落。
“哎,不是叫天鵝湖嘛,”徐景元松開了穆禮的手,有些尷尬地插在褲兜里,四處張望,“怎麼沒看見天鵝?”
穆禮心想大概是瞎起的名字,內蒙古叫這個名字的湖泊比比皆是,哪能都有天鵝,好聽而已。
“你很想看?”他問徐景元。
“嗯……也還好。”徐景元說,“就是來之前以為會有,沒見著感覺有點可惜。”
穆禮垂下眼:“那你退到橋上,可以讓你看一只。”
一只?
徐景元沒理解哪來的一只,不過穆禮說的他都聽,就轉身走回到橋上,站在離圓臺兩三米的地方問:“這兒行嗎?”
穆禮讓他繼續往后退,直到離圓臺十米遠才喊停。
“開始了。”穆禮說。
徐景元看著他轉身的背影,面朝湖面默立了十秒,然后慢慢踮起腳尖,慢慢地抬起雙臂,擺成舒展平舉的姿勢。
像一場表演的開幕。
湖面有微風拂過,漣漪陣陣,臺上的人也動了。
交錯的腳尖不間斷點地,沿湖邊繞圈移動,纖長的雙臂緩慢而柔軟地起落,輕盈如遠空徐徐飛來的天鵝。
它收緊雙翼傾身俯沖、貼近,如嗅花香一般,優雅地親吻湖面。
遠途遷徙耗盡了它的體力,它降落在澄澈的湖面上歇息,舒展翅膀輕輕拍水,梳洗著自己潔白的羽翼。
春日的太陽明媚溫暖,湖泊的水干凈充足,它愜意地獨享這一切,再次展翅飛起時卻忽然一抖,停在半空,像是被什麼擊中了身體,失去平衡后狠狠地跌回水面。
好疼啊。
穆禮的上身伏在地上,雙臂朝后伸展,仰起頭無聲哀鳴。
天鵝瘋狂地扇動雙翼,旋轉著,努力掙扎,想要從水面飛起來。
然而漸漸流失的力氣已經無法帶它離開,原本輕盈的身軀變得無比沉重,穆禮單腿跪倒在地,緊繃的上身朝天空方向挺胸弓起,雙臂扇動的幅度越來越小,慢慢垂落在身側。
他平靜而悲傷地望著遠空,那個再也無法抵達的地方。
天鵝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展開雙翼,扇動著,顫抖著,在依然溫暖的陽光中緩緩垂下了脖頸,死在自己這雙羽翼的懷抱里。
第16章
演出落幕的那刻,徐景元沒能回過神。
直到穆禮從地上起身走過來,他才后知后覺感到臉上一片濕涼,好像流了很多眼淚。
“哭什麼啊,好傻。”穆禮伸手幫徐景元抹了把臉,“不是想看天鵝?好看嗎?”
徐景元鼻音很重地說“好看”,又問穆禮,為什麼這個《天鵝湖》和他看過的不一樣。
他印象中的《天鵝湖》是一個結局美滿的童話故事,現在有種被相似的開頭騙進來結果看了個悲劇的感覺。
心里好難過。
不知道是為了死去的天鵝,還是露出那種神色的穆禮。
“這不是《天鵝湖》。”穆禮失笑,“是不是不看芭蕾的人都以為,全世界只有《天鵝湖》一部作品?”
徐景元揉了下眼:“因為只看過那個,還是小時候跟爸媽看的。”
“《天鵝湖》是芭蕾舞劇。”穆禮說,“我剛才跳的是獨舞,叫《天鵝之死》。”
徐景元又愣神許久。
回程路上他問了穆禮很多,問他怎麼會跳芭蕾,還跳得這麼好,是興趣還是第二職業。
穆禮說:“我媽媽以前是芭蕾舞演員,后來因傷離開舞臺,當了舞蹈老師。小時候是她教我的,八歲以后把我送進了舞蹈學校,希望我能替她完成夢想。”
“那阿姨現在……”
“不在了。”穆禮說。
徐景元聲音很低地說對不起,穆禮也只是淡淡地嗯一聲,臉上沒什麼表情。
“你現在不跳舞了嗎?”徐景元問,“我覺得你跳得很好很厲害啊,應該經常上臺演出吧?”
穆禮卻說:“比我厲害的人有很多。”
徐景元聽得出他不欲多言,只好壓下好奇沒有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