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鳳尾蘭……
祝微星咀嚼這個名字。
“醫院怎麼在盛夏移栽植物?”醫生也覺奇怪。
“是啊,胡醫生你記不記得,這樓下本是一片向日葵,往年這季節開了花很美,不知怎麼回事,前幾天醫院讓人把花全都挪走了,替換了這種植物。”小護士也跟著稀奇。
兩人不甚在意的聊了幾句,小護士再次委婉的提起費用問題,雖然她們也知,催一個什麼都不記得的少年沒結果,但還能找誰呢?警察那邊也只說想辦法,卻遲遲沒消息。
祝微星點頭,蒼白的嘴唇開合表示會想辦法償還,語意誠懇,甚至隱含愧意,倒搞得小護士不忍,開不了口再行逼迫。
等人走后,祝微星拿著毛巾,慢慢撐下了床。
隔壁床的大嬸忙警告他尚不能亂動,想來攙人,被微星搖頭拒絕,自己扶著墻龜速的朝前走。
“啊喲,沒見過這麼犟的小孩……”大嬸在身后無奈念叨。
不過幾步路,微星花了五分鐘才摸進了病房洗手間。抵御著襲來的暈眩、耳鳴和反胃,他靠在洗手臺前喘了一陣才抬起頭來。
鏡中映出一個病弱少年,算不得很高,但非常非常瘦,不知原本就這身量,還是因為吃不下飯的緣故。頭發被剃光,兩周多的時間只長了一層青茬覆在頭皮上,哪怕纏著厚厚的繃帶,也看得出頭顱格外的圓。
頭圓,下巴卻很尖,小小的一張臉上雖青灰浮腫,綴著的五官已顯出精致輪廓,大眼睛,高鼻子,小嘴巴,拆開漂亮,合在一起更漂亮,漂亮得有些陰柔。
微星往前趔趄幾分,對面的臉被放大,能看清少年拉長又上挑的眉尾。
眉毛被修過,還穿了耳洞,一只耳朵四個,另一只九個,竟然有十三個。
那是自己的臉,可微星卻覺得無比陌生,每看一次感覺就更重一分。
他盯著鏡子再一次自問,這是誰?這是我?我又是誰?
很快,無用的情緒被放下,呼口氣,微星掬水洗臉,解開衣服給自己擦身,這幾天他都是這樣過,哆哆嗦嗦跌跌撞撞,好在現是盛夏,一點涼水就足夠保持清潔。
蒼白纖瘦的胴體袒露,微星擦完前面轉過身去,一抬眼,目光落在背后。只見左方凸起的蝴蝶骨處紋了一朵花,一朵鮮紅的木槿花。
鮮艷的色澤透著一種嬌艷欲滴感,將祝微星本就蒼白的皮膚襯得幾乎透明,它對著正前方的心臟綻開細嬈枝蔓,仿佛要穿過胸腔抓住里面跳動的什麼。
這樣的東西放在身上,加上本就不陽剛的長相,祝微星看著鏡子里雌雄莫辯的的少年,不喜的緊緊皺起了眉……
第2章 無依無靠
祝微星開了顱,手術不大,醫生還是建議他臥床一月。可許是出于寂寞,祝微星總是躺著躺著就坐了起來,搖搖晃晃的靠在那里看著窗外。
護士見了,多嘴想讓他乖乖躺下,卻又語塞在少年幽深的眼中。
祝微星看過來的眼里沒恐懼,沒焦慮,甚至不悲不喜,缺少應有的活泛情緒,但也不是一潭死水,那里面有茫然,有好奇,有尋找。茫然于這個一無所知的世界,好奇于往來穿梭的萬事萬物,尋找自己存在的真實與意義。
不帶任何記憶的他在觀察,也在探索,就像一個初初降世的孩童,帶著孱弱的小心翼翼。
這本該被認為是一種積極的行為,可所有人看到他都只覺得同情難過。
沒有錢,沒有健康,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記憶,甚至……沒有自己。
不止醫護人員對他動了惻隱之心,同一個病房里的病人、家屬、隔壁房的患者,幾乎整層樓都知道了606號病房里有個男孩子孤苦無依,眾叛親離,好像被世界遺棄。
這一天,微星又犯病了。
八月的U市天氣多變,上午還艷陽高照,下午已大雨傾盆。
樓下的鳳尾蘭被石頭般的滂沱雨珠砸得枝葉頻顫,一朵一朵花苞在風里抖得跟尾活魚似的,像跳舞,更像掙扎。
微星也在抖,住院快三周了,他的腦震蕩后遺癥卻并無退散的跡象,夜晚夢魘不斷,白天則重度耳鳴和頭痛,一天要嘔吐好多次,時時不得安寧。
他把中午好不容易吞下的一碗白粥又吐了個干凈,躺在床上不停抽搐。眼前是層層疊疊的白光黑霧,像海水一樣將他浸泡,又像剔骨刀一樣把他的靈魂從皮肉里剝離。神志虛浮而出,懸宕在半空看著自己可憐兮兮的樣子。
床邊有圍觀者喟嘆:“……好歹再開點藥啊,這麼下去病沒好,人都被折騰死了……”
“說是能開的藥都開了,醫生也沒辦法……他這情況,好藥的帳怎麼算……”
“他這事故到底怎麼回事?之前我在走廊里見到警察調查,真是他自己從酒店樓上摔下去的?”
“嗯,我有聽見,好像從監控看,這孩子當時喝醉了自己從五樓翻出陽臺墜落,賴不了別人,不然擎朗酒店早賠償了……”
“哎喲這年輕……可就算他不懂事,家里人也不能這麼放手不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