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救護車來的時候,祝微星撲到床前,抓住老人的手一遍遍的抽噎著保證:“奶奶,我會照顧好哥哥,我會照顧他,您放心,您放心……”
恍惚間,他感覺那只蒼老的手若有似無的回握了一下,讓他一下想起,在醫院和這個老人初見的畫面。
她亂了鬢發,冒著風雨,暮夜而來,雖面無多少疼惜,可那把舊傘,那雙洇濕的布鞋,這一輩子,祝微星,都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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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祝微星都忙得腳不沾地,第一次操辦喪禮,他一夜未睡,雖知奶奶喜靜,但他仍聽取街坊鄰里的建議,該有的禮數一并不缺。
奶奶生前只同焦家往來較密,但也從不與任何人交惡,幾十年的老鄰居,前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幾乎充塞了整棟七號樓。
苗香雪也來看望,她一直欣賞祝奶奶,見此也掉了眼淚,走時又忍不住罵姜翼,說平日和人好得不行,這關鍵時刻要幫忙卻不見人影,回來一定揪著讓他來給祝微星出氣道歉。
祝微星未語,撐著精神把苗阿姨送走后又得體有禮的接待剩下的鄰居,直到夜晚才歇。
祝微晨一整日都沒有說話,他很擔心哥哥,又陪著他在房間里坐了很久,等人睡下才出了房間。
焦嬸和何阿姨留了下來,本來龍龍爸爸也硬要留著守靈,但龍龍年紀小一人在家不行,且他身體也不好,被祝微星半強硬的勸了回去。
去奶奶房間給她收拾東西,焦嬸自老人床下翻出好些塞滿了紙錢的銀箔盒子,本以為她是給自己所留,打開卻發現每一盒里都放了一只玩具。
焦嬸不明,祝微星卻一下紅了眼睛。
他慣愛忍耐,可這一刻像是實在忍不了歉意,對那東西反復呢喃道:“我對不起奶奶,對不起……”
焦嬸一驚:“這說得是什麼話。”
祝微星不語。
焦嬸嘆氣,一把握住了少年人的手:“微星,你是還在介意以前不懂事時犯下的錯嗎?”
祝微星搖頭,他想說,祝靚靚再不懂事,或許在奶奶眼里終究是割舍不斷的親情。
焦嬸卻道:“你大概不知,你奶奶前兩天才告訴過我,臨到老能得你這樣的對待,大概是她先前修來的福氣,可是她怕享不了幾年了……”
說到此,焦嬸也有些哽咽,沒想到老人會一語成讖:“其實也怪不了你以前的脾氣,你爸爸不是東西,吃喝嫖賭無一不沾,你媽媽早年是苦,許是積了怨性格也越來越古怪,對你們除了打罵做不出為娘的事了,那兩夫妻分了合合了分,根本不由你奶奶管,最后鬧得年紀輕輕就撒了手,把你倆全托付給了她老人家拉扯大。”
“她心里一直覺得對不起你們兩兄弟,尤其是你,不優秀時要被家里拖累,優秀了以后還要背著你哥哥這個包袱到下半生,她反而說愧對于你,覺得你投胎來了祝家,委屈了你。”
祝微星到底沒忍住眼淚,良久,他鄭重的說:“做個祝家人,我沒有后悔……”
即便是六月的天,夤夜更闌,靈堂前也難免寒涼。
祝微星坐在供桌前望著那飄搖的白色蠟燭,忽然想,今夜奶奶是不是會回來,自己是不是能看到對方。他本就是孤魂,對生死之事,應該早已看淡,可不知為何,臨到面前,依然傷心得想不透徹。
恍惚間,讓他記起曾幾何時十幾歲的自己也這樣坐在空寂的大堂里,面前的長桌放滿了鮮花,桌上還有一張同他有八分像的照片。
他蜷在桌下,用了一夜去等待樓明玨的靈魂回來,可直到天際昏白,堂前依然獨他一個。
他那時竟特別怨恨,為什麼這世上沒有神佛鬼怪,隨便來個什麼顯靈,能讓自己再看哥哥一眼也好,若是可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忽然蠟燭輕爆的燭花響拉回了祝微星游散的神思,意識到自己剛才在異想天開什麼時,心有余悸外又猛的意識到了什麼。
如果人人都手握一個復活按鈕,付出一定代價能召回你身邊已離世的親人愛人,有幾個能真正忍住,不按下去?
……
第三日的清晨,奶奶出殯前,來了人把祝微星拉到了一邊,是宋阿姨。
“微星啊,你別嫌老阿姨迷信,前一段時間你不在家不知道,這最近羚甲里啊,實在不太平,好幾家出殯都落了不干凈的東西。我跟你焦嬸也說了,她這兩天夜半天天在樓下燒紙錢,勉強換了個清靜,但今天送你奶奶走,我那老娘卻硬是要你們再準備些東西。”
祝微星以前是不信的,可此刻,他點了點頭,等宋阿姨后話。
東西不復雜,無非那老三樣,銀箔,大米,糯米,最多加點木屑,一路撒到弄堂口祭一祭家門驅一驅小鬼。
祝微星抱著照片走在最前,他們家人少,陣仗理該也小,但圍觀的不少,還有些阿姨嬸嬸幫著哭靈,一路無比熱鬧。
祝微星心內其實十分忐忑,要是宋阿姨說得有用,那怕是對他也有用了,上回就是這大米糯米送走了自己,雖說現下他更懷疑當時是那誰搞的鬼,但萬一有點異狀,這大庭廣眾可要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