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芝,把這花找個花瓶去插起來吧。”
這是要他回避的意思了,雖然才十三四的少年卻也早已懂人情世故,何況樓明玥如此虛弱,他是一點都不舍得違逆他。
待賀廷芝氣呼呼的離開,樓明玥才看向對方。不知是屋內光線澄亮,還是樓明玥的眼神已經不如從前,他總覺這位六少的面色一直很不好,白里隱透著一種青灰,同上回在琴房見面時一樣的不健康,偏偏他身姿挺拔,頭臉格外年輕,從上到下看不到一點歲月風化的痕跡,也是奇怪。
當對上燕瑾涼沉沉的視線,樓明玥才覺自己的盯視有些不禮貌。
他剛側過臉,卻聽那人問:“都這樣了,你還沒覺得自己錯了嗎?”
樓明玥莫名。
燕瑾涼冷笑:“看著像擁有自我,其實處處被縛,亂七八糟人的生活、無關緊要人的命運,一股腦全扛在自己肩上,落到這地步,是不是應該檢討檢討自己?”
換另一個人在此,怕是要被這個人刻薄的話給氣笑了,他到底有什麼資格每次見面都責備數落樓明玥,搞得好像很了解他一樣。
可樓明玥沒有,他只是凝視著對方,隱約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絲深切的悲傷。
樓明玥忽然說:“我知道,但……好像來不及了。”
燕瑾涼眸光一動,放在膝上的手輕輕握成了拳。
樓明玥又說:“我其實……一直很感謝你。”
燕瑾涼譏諷的抬起嘴角:“你謝我什麼?你根本跟我就不熟吧。”
樓明玥搖頭:“你記得嗎?竹石制造案時,我們有合作過。”
燕瑾涼看向他:“所以呢?”
樓明玥道:“我大哥去世時,我大嫂為了支撐群龍無首的公司,不慎流產。
這是她一輩子都過不去的坎,我也心疼她的創傷,從此以后,不會讓她再碰公司的事。”
然而他的動之以情換來的卻是燕瑾涼不近人情的漠然,樓明玥卻未介意,只道:“很快樓氏就將進行破產清算,可我想保住FO電器。我知道唐突,但我身邊已經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了。這一次,我不想一個人扛,我一個人也扛不住了,所以你能不能……幫我這件事?”
燕瑾涼一愣,像沒料到樓明玥會這樣對自己開口。
眼前的黑蒙再度讓樓明玥輕輕抽搐,他努力隱忍著艱難道:“好不好?”
見他模樣,燕瑾涼面上終于失了冷靜,他湊到人身邊著急的想讓樓明玥躺下,卻被對方拒絕了。
“還有……還有一件事,你能不能送我回一趟公司……我有最后一點話,要錄下來給大家……”
……
寂夜,樓明玥醒了過來。
就因為前幾天的那次出院,他已經在ICU躺到了現在,途徑兩次搶救才又緩下一口氣來。
然今天,樓明玥卻覺精神忽然好了不少,他甚至拿下了呼吸機,對賀鈴蘭說想聽音樂,也想摸摸自己的琴。
賀廷芝傍晚才回去睡了,賀鈴蘭聽罷急急讓司機回家,過了一會兒又嫌太慢,她讓明玥一定要等她,然后自己瘋了一樣開車回去取。
樓明玥望著虛空等了很久,將將再次睡去時,驀地聽見了一段曲樂,由遠及近。
是吉他!?
是他十年都沒有聽過的調子,此時彈起卻依然讓他熟悉。
一瞬間,樓明玥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小巷,看見那棟小樓,看見那片村落,看見熊熊篝火,漫天煙色。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太舍不得那里了,才在這時候做起這樣的美夢。
朦朧中他又聽見有人推開門,伴著吉他聲朝他慢慢走來。
樓明玥猛然睜大空洞的眼,瞪向那頭,輕輕的喊了一聲:“小燕……”
樓明玥說:“是你……終于又來看我了?可惜……我眼睛看不見了,頭發也沒了,現在變得特別特別丑。”
來人坐到床邊,停下了彈奏。
他未回答,樓明玥也不在意,仍覺自己正沉浸于虛幻里。
他問:“其實當年,是不是你來了我的房間替我趕走了上門的小偷?這些年,我時常在夜半,也會覺得有涼風在我身邊。雖然知道不可能,但又總錯覺,是你又來看我了。明明只是短短兩周的相處,但這十年間,我卻一直時不時想起。”
他太想念M城了,想念積雪巷,想念明會村了,想念那里的節慶,想念那里的風景,想念那里的人,也想念那里的自己。
樓明玥不知哪來的力氣,竟顫巍巍的撐坐起身,他說:“你有一節彈……錯了,讓我……彈一下好不好?”
小燕起身,配合的坐到了他的身后,有些僵硬的將人抱進了懷里,在背后支撐著他的身體。
樓明玥摸索著琴,察覺這琴像有些年紀了。他微微一笑,滿足的撥動起弦,彈起那首《千山》。
可惜樓明玥手腕無力,連指尖都抬不起來,磕磕絆絆只撥響了幾個音,荒腔走板,比小燕彈得難聽多了。
他卻仍然高興。
千山……千山……他這十年來再不敢聽也不敢憶的曲子,他終于又彈了一次。
無聲的呢喃著這個名字,樓明玥倏地一怔。
“夜涼……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種花……”
千山……
涼月。
樓明玥睜大眼,恍惚間記起了近日聽說過的那家正崛起的新公司,好像……就叫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