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滿心滿眼只關注自家生意的樓明玥哪有心力分神給無關的人事,直到這瞬間他才像察覺了什麼。
小燕,小涼……燕瑾涼。
失明的眼睛回頭望向小燕的方向,樓明玥哆嗦著抬起手撫上了那張臉。
似曾相識的輪廓,還有額頭的那道疤。這張臉明明上周才將他帶出院過,卻同十年前那張纏滿紗布的頭臉漸漸重疊。
樓明玥悲傷嗚咽:“原來是你,原來是你,對不起……對不起……”原來這不是夢,是他沒有把人認出來。
燕瑾涼攬著人笨手笨腳給他擦眼淚,用隱忍的語氣無所謂的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過去也對你沒多上心。只要以后記得別再糊涂就好。”
以后,以后……
樓明玥笑著點頭:“好……我會努力分清,下一次……也會記得。”
黑暗里,燕瑾涼的聲音再不復平日陰沉,顯得溫柔又認真,他問:“那你下一次是不是還想做樓明玥?”
這問題像難住了樓明玥。想了半晌,他搖了搖頭說:“你之前……說得對。樓明玥……活得太累了。如果有來生,我想做……一個平凡的人,就活在……明會村那樣的小村里,每天……上學工作,柴米油鹽,有親朋好友,知足常樂。”
燕瑾涼到底沒忍住譏諷,那語氣活脫脫就是小燕。
“你過得慣苦日子嗎,那種地方那麼亂,有土匪有小偷。”
樓明玥彎起眼,這一刻他忽然覺得無比幸福,過往的沉重負擔都被卸下了,他知道廷芝和大嫂應該能好好活著,而他不再需要每天那麼辛苦,不再需要偽裝堅強,他可以躺在他掛念了好久的人懷里展望未來,抱著他最愛的音樂,然后好好睡上一覺。
深重的疲憊襲來,樓明玥的眼皮再也撐不住的慢慢粘合,嘴唇還在盡力回答對方。
“我應該可以的……我還挺聰明,我能學著保護……自己。如果實在不行……你就還是住我對面好不好,白天一起作伴……晚上替我趕走強盜……我每天一睜眼,就又能看到……你……”
念叨著最美麗的幻想,樓明玥的手慢慢從琴弦上墜落……
那一刻他頭頂恍惚有冰涼的水珠砸落在臉頰,順著腮邊滑下……像一枚琥珀,凝結住了他作為樓明玥這一生最后的愿望。
第165章 烙印
樓明玥的視線在歷經長久的黑暗后又恢復了清明, 眼前光影蹁躚,他像透過一片浮動的水紋在看著這個世界。
有個少年聲音在問:“東西拿到了嗎?”
樓明玥轉過頭發現自己站在一棟巨大的別墅里。
一個白發男人將懷中抱著的物事小心的擺放到桌上,解開纏裹著的黑布, 露出其中一壇白玉甕。
“在殯儀館拿到的。”
樓明玥看著那壇子, 像能感知到內里余燼的溫熱, 他周身一暖,不受控的要往那里去, 卻一把被那白衣男人擋了個嚴實。
少年也在看那甕,他面容扭曲一瞬,顫抖的伸手想摸, 又猛的頓住, 忽然暴怒, 轉身一腳踹翻了一旁的茶幾和花瓶, 碎了滿地瓷器!
“賀、廷、芝!”少年將一個名字念得咬牙切齒,眼中滿是恐怖的陰鷙。
白發男人卻不受他情緒所擾,甚至直言戳他痛腳:“是我們預估錯誤, 以為賀家會把樓明玥停尸五日才舉行葬禮。”這樣的豪奢之家,即便破了產,葬禮也自有一套規矩。
“誰知道賀廷芝一切從簡, 不過三日就把他火化了。”
“可究其根本,還是因為你這麼多年的折騰讓燕瑾涼的身體衰敗到今天沒辦法再隨意使用, 而這具新身體三四年了還沒養熟,以至于這幾天哪具都回不去,才耽誤了從殯儀館接出樓明玥的最好時機!”
少年似脾性蠻橫, 卻被白發男人不咸不淡的幾句話數落的回不了嘴。
少年矮身將地上一塊碎瓷捏進掌心, 像通過那痛處自懲,又像因此恢復冷靜。
半晌, 樓明玥見他用一種陌生的復雜眼神看著自己,莫名讓他難過不已。
少年說:“你告訴過我,再好的軀殼也比不上自己的,只要不是斷頭斬腰,大到無法修復的傷口,自體復活是最好的辦法。以我極為罕見的靈魂和體質,只要在他身邊,他就可以回到原身繼續活下去,就像當年我在明會村,明明墜樓摔得當場死亡,可魂魄繞了一圈,還是回到了身體里,即便是個死人,但只要安安穩穩保持一年,就可以恢復如常。”
白發男人拆穿他:“是這樣,可惜你沒有安安穩穩。你覺得自己是怪物,這樣活著沒意思,無視我的建議,每夜每夜離魂亂跑,等你好不容易受那人潛移默化的影響想活了,這些年一直沒被徹底修復的燕瑾涼的身體卻撐不住了,加上又遭逢燕遙征設計的那場車禍,沒當場被撞得四分五裂,還能容許你這一年為處理公事,偶而在姜翼和老身體里來回,你該知足了。”
被句句懟回去的少年本要發飆,又硬是忍下了脾氣,丟了那瓷片,把帶血的掌心往褲邊隨意一擦,問:“老子他媽只想問樓明玥的身體沒了,無法自體復活,要去哪里再找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