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惟正透過瓦縫打量,只聽錢師兄終于忍不住了:“尉遲公子所言極是,但你也許有所不知。我向師弟走火入魔昏迷半月,方才堪堪醒來,如何能——”
“茂章!休得無禮!”首座上長輩修士斥道。
可憐的錢師兄撲通一跪,不敢吭聲了。
宮惟大奇,心說這里面還關小魅妖什麼事?
“在下知道,但此事確屬迫不得已。”年輕人面上不卑不亢,淡淡地道:“大兇之年陰月陰日陰時陰分出生的,我只知道貴宗弟子向小園一人,此時絕無空閑再另外去尋。臨江都二十八條人命尸骨未寒,此刻擒住真兇乃是十萬火急,我保證……誰在偷聽!”
宮惟剛聽到“大兇之年陰月陰日陰時陰分”,心神不由一動。
體質這麼陰的大多是爐鼎,以劍宗世家的特殊情況而言,確實難怪尉遲夫人一見向小園就如獲至寶——不過這倒不重要。關鍵在于,向小園這倒霉孩子竟然生在十六年前自己死去的同一天!
他呼吸只稍微重了那麼半分,便只見年輕人敏銳至極地一抬頭,緊接著向外飛身掠來:
“站住!”
宮惟心念電轉,輕功遁走,瞬間掠去二十丈外,閃進遠處的桃花林里,只聽身后眾弟子此起彼伏:“誰在那里!”
“啊,是向師弟!”
“尉遲驍那廝追上去啦!快攔住他!!”
宮惟:“噗——”
就在這時身后勁風來襲,宮惟一偏頭,一把未出鞘的劍貼耳擦過,閃電般重砸在他面前的樹干上,轟!
樹影搖晃,落英繽紛,宮惟的去路被結結實實擋住,只得一頓轉過身,里衣雪白的袍袖當空而下。
只見身后年輕人劍眉緊鎖:“果然是你!”
宮惟對他鐵青的臉色視若無睹,笑嘻嘻確認:“尉遲驍公子?”
桃林深處隱約傳來人聲,但眾弟子還沒追上來。年輕人嗖地收回劍,唰唰唰往后退了三大步,視線下移到宮惟腰間,半晌終于咬著牙硬生生擠出幾個字:
“向小公子,可以把信物還給我了麼?!”
宮惟順著他的視線低頭一看。
里衣腰間原來藏著一枚血玉佩,此時隨動作滑了出來,只見有半個巴掌大小,雕工精細至極,赫然是劍宗世家的家徽麒麟。
是尉遲夫人系在向小園身上的信物,小魅妖昏倒后眾人兵荒馬亂,應該是還沒來得及還回去。
宮惟雙手負在身后,挑起半邊眉角:“我以為你的第一句話應該是對不起呢,尉遲公子。”
尉遲驍皺眉反問:“我有什麼好對不起你的?”
“……”
是啊,魅妖血統,非人之物,高攀不起——尉遲驍哪句話都沒說錯,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宮惟張了張口,有一瞬間似乎想說什麼,但又把話咽了回去,用兩根細長手指夾著那枚血玉在尉遲驍面前一晃:“想要?”
尉遲驍俊臉微沉:“血玉麒麟是尉遲世家祖傳婚約信物,你我既無瓜葛,便當立刻歸還,還請小公子諒解!”
宮惟點點頭,隨手把玉佩高高一拋,又“啪”一聲單手接住,終于浮起一臉毫不掩飾惡意的、有種你來打我呀的笑容:
“嘻嘻,不給。”
尉遲驍:“……”
尉遲驍盯著“向小園”,眼神震驚如同見了惡靈附體。
宮惟立馬清了清嗓子,迅速搜刮原身所剩無幾的記憶,推測可能符合原身性格的表現,然后瞬間臉色一變,泫然淚下:
“嚶嚶,不給。”
空氣安靜得像是尉遲驍馬上就要窒息而死了。
就在這時身后腳步紛沓而至,剛才在廳堂上的幾位師門長輩終于帶著一眾弟子趕了過來。為首那名中年修士還沒來得及出聲分開兩人,突然視線越過他,瞥見了遠處的什麼,立馬肅容欠下身來:
“宗主大人!”
眾弟子齊刷刷俯倒,尉遲驍一看向小園身后,臉色登時一變,單膝跪地按劍身側:“晚輩見過徐宗主!”
宮惟的瞳孔慢慢放大了。
隨著身后的人一步步走近,魂魄撕裂的劇痛竟然從左胸位置復蘇,就像冰涼劍鋒再次穿心而過,連血帶肉爆出胸膛。
—— “不奈何”。
周圍沒人注意到宮惟衣底開始微微發抖,他死死按住心口,指尖嵌進肉里,筋骨暴起關節發白,踉蹌跪倒在地。
那個冰冷的聲音再次從頭頂響了起來:
“何事在此喧嘩?”
第2章
竟然是徐霜策的門派,竟然是……滄陽山!
為什麼偏偏在這里?
偌大個仙盟,雙尊并立,三宗四圣,六大家八門派,最不濟還有鬼垣十二府、玄門逾百家——為什麼偏偏是滄陽山?
宮惟耳朵里嗡嗡作響,聽不清尉遲驍答了什麼,也聽不清眾人是如何進言的。神劍不奈何留下的重創直接銘刻在死者魂魄上,永世不消,劇痛幾乎淹沒了他所有的感官。
仿佛只有短短數息時間,又漫長好似熬過了數載;徐霜策鑲嵌金紋的袍裾終于經過他身側,向遠處走去。
宮惟劇烈痙攣的心臟總算有了一絲緩解,顫抖著長長吐出了一口氣,只聽尉遲驍緊繃的聲音正從不遠處傳來:
“……晚輩路過臨江都,恰逢孟少主發信求援,聽聞此等慘事,自然不能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