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驍一腳重踏在地,頭也不回向宮惟喝問:“——走了嗎?!”
宮惟盯著鬼影消失的虛空,瞳孔一分分縮緊:“……不,它還在。”
尉遲驍孟云飛同時色變,與此同時,偌大王府所有火把同時劇晃,四面八方傳來鬼哭,比剛才更巨大、更清晰的鬼影當空閃現,鏗鏘一聲清響,竟然拔出了一柄雪亮長劍。
區區邪祟,怎麼可能有劍?!
形勢不容宮惟細思,脫口喝道:“尉遲驍!”
然而這時已經遲了。尉遲驍只覺磅礴殺氣當頭而至,多少次出生入死的本能讓他倉促發動,隨即——鏘!!
勾陳劍訣極具攻擊性,一旦發動尉遲驍整個人就像是座活炮臺。然而此刻兩劍重重相撞,氣流狂掀四起,尉遲驍居然被那把鬼劍橫掃了出去!
嘭一聲驚天動地,尉遲驍砸塌了王府大半面紅墻。孟云飛拍弦而起,青光刺來,鬼影卻霎時消弭于無形,然后瞬間出現在榻邊,對著宮惟的眉心高高舉起鬼劍——
所有變故都發生在這閃電間。
尉遲驍和孟云飛從不同方向疾奔而來,但那注定是徒勞,因為鬼劍已破空刺下,劍柄上三個熟悉的篆文瞬間映在了宮惟驚愕的眼底。
白、太、守!
宮惟的右眼瞳猝然放大,沒人發現它霎時轉為血紅,同時一口心尖血自唇間噴出。
鬼劍鏗鏘定住,劍尖與血色眼珠只差半厘。
緊接著,被濺上血霧的劍身驟然躥出濃煙,猶如被火焚燒一般飛速蔓延到鬼影手臂、全身,霎時將它完全吞沒!
明明是沒有聲音的,但所有人都仿佛聽到了厲風足以將耳膜震裂的嘯叫,緊接著它化作一團滾滾濃煙,在尖銳的唿哨聲中消弭于無形。
另兩人沖破濃煙趕到,連尉遲驍都難以掩飾地露出了一絲后怕,一掌拍開宮惟被定住的靈脈:“你沒事吧?!”
孟云飛兩指按住宮惟手腕,以真氣迅速查看全身靈脈,松了口氣:“沒事,沒受傷。——那邪祟是怎麼消失的?”
“……”
宮惟已經在他們四道炯炯視線中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右眼已經恢復正常,再無絲毫異狀,但臉上卻白得一絲血色也沒有。
“我不知道。”他喘息著,沙啞地道:“那不是……那不是邪祟,它有一把劍。”
尉遲驍愕然道:“什麼?”
宮惟冰涼的嘴唇緊緊抿直,沒有說出劍名。
北望天狼白太守,這把威震九霄的劍分明應該在他死后就消失了,沒人知道它在哪里,更沒人能提煉出它獨一無二的劍魂,它怎麼會出現在一個鬼影的手上?
“我的尸體呢?”宮惟忍不住想。
徐霜策在滄陽山屠戮我遺骨,血入桃花終年不敗,然后呢?
他們把我的尸骨弄到哪里去了?
·
深夜,滄陽山。
徐霜策睜開眼,落英繽紛,漫天桃雪。
他徐徐吐出一口氣,與以往重復過無數遍的夢境一樣,再次踏進眼前這座廣袤的桃花林,聽見遠處傳來應愷的聲音:
“在那!快點霜策,那東西要跑了!”
不要過去,他想。
所有詭譎離亂都從這一幕揭曉,但他卻無法阻止一切悲劇從最開始的時候發生,只能眼睜睜看著年輕的自己從身側走向前方:
“來了!”
遠處及腰深的草叢無風疾動,就好像隱藏其后的獵物受了驚,拼命向南躥去。但應愷早已有所準備,甩手擲出四道熊熊燃燒的符箓,白金尾焰撲面而來,“獵物”在驚嚇中陡然調轉方向,慌不擇路沖向北面一片閃著粼粼波光的溫泉水潭。
應愷:“霜策!別讓它下水!”
他兩人自少時交好,一同下山游歷、一同尋道修仙,配合自是無隙可趁。應愷話音未落,徐霜策一劍出鞘,霎時只見劍氣破空,水浪化作千萬利刃當空刺下,在獵物不顧一切撲進水里的前一刻硬生生擋住了它。
說時遲那時快,應愷撒出一道閃著幽幽紅光的鮫絲網,精準無誤兜頭一罩,水邊頓時響起小獸尖利的嘶叫。
應愷:“抓住了!”
他兩人都落了地,向草叢中兀自不斷掙扎的鮫絲網走去,應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來的精怪敢闖滄陽山,還偷喝了徐宗主釀的桃子酒,該不會是個小猴兒吧……嗯?”
應愷蹲下身,聲音突然頓住 。
身后傳來徐霜策的聲音:“怎麼了?”
“……”應愷回過頭,面上竟然滿是驚愕:“是……是個人。”
鮫絲網中的“獵物”終于隨著應愷轉身而露了出來,徐霜策腳步一頓,對上了一雙驚懼到極點的眼睛。
那是個少年。
他年紀極小,約莫不過十五六歲,如初生嬰兒般一絲不掛,雪白得近乎妖異,蜷縮在網中急劇發抖,抱著削瘦肩頭的手指用力到發青。那雙瞪圓的眼睛里映出他們兩人的影子,右眼珠是血液般澄澈的紅色,連瞳孔都因為恐懼而不斷顫栗。
徐霜策靜默良久,才聽見自己的聲音說:“不。不可能是人。”
應愷大拇指在少年眉心間一按,不顧對方渾不似人的嗚咽和掙扎,閉眼查探了數息,睜眼愕然道:“三魂七魄七脈輪俱全,真是人。”
徐霜策走上前,半跪下身,剛向他眉心伸手,少年驟然發出尖利的嘶喊,連滾帶爬就要往水潭里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