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幾位姑娘所見,今兒個還說什麼本子呢?”
眾賓客議論半晌,有人提議:“索性就說說徐宗主與夫人的《念奴嬌》罷!”
《念奴嬌》乃是十多年前就流行過的話本,傳唱多年,膾炙人口,只要不跑到滄陽山徐宗主眼皮子底下說,在哪都不會被人砸攤子。說書老頭松了口氣,心說這下總算該安全了,于是啪!一聲拍下了九方木:
“這本傳唱大江南北的《念奴嬌》,說的是有一年徐宗主下山除妖,受了重傷,幸得一女子相救的故事。那女子美貌絕倫、聰慧善良,只可惜是個凡間農戶。”
有人笑道:“玄門仙女何其眾多,堂堂滄陽宗主,怎麼會娶一個農戶之女呢?”
說書老頭正色道:“話可不能這麼說。這世上有些人容貌絕俗,但心性涼薄,終究不是良配;有些人雖然貌丑,但心地純善,得之宜室宜家。所以哪能一概而論呢?何況事實真相早不可考,我們講的也只是話本嘛。”
滿座紛紛稱是,只有孟云飛奇道:“元駒你怎麼了?”
“……”
只見尉遲驍坐立不安,臉色詭異至極,半晌咕咚咽了口唾沫:
“這本念奴嬌是……宮院長死后,我叔叔深恨滄陽宗主,就……”
孟云飛:“就?”
“就……花錢找人編的…………”
宮惟那一縷出竅的神魂剛掙扎回來,險些又被這發九天神雷給活活劈出去。
“那女子雖然只是農戶之女,卻殷勤解語、細心照料,兩人朝夕相對,很快情愫暗生。宗主心系天下蒼生,在動身回滄陽山的前一夜,贈與那女子一只金環,說道:‘雖然我此去路遠,但九九八十一天內定會回來,屆時便向你提親,你意下如何?’只見那女子盈盈一笑,接了金環——你們猜是怎麼著?”
說書人故意賣了個關子,底下有賓客道:“那一定是答應啦!”
又有人笑道:“這換誰不答應?普天下怕是沒有吧!”
說書人得意地捋了捋胡須,沖著滿屋子抻著脖子的聽眾,繪聲繪色道:“只見那女子戴上金環,叫了聲‘宗主’,溫柔款款地說……”
當啷。
明明是很細微的一聲,就像誰不輕不重地把酒杯跺在了桌面上。
但就在這瞬間,仿佛一只無形的手將時間暫停,所有賓客動作頓住,說書人嘴巴還滑稽地張著,掌柜倒了一半的酒凝固在半空,跑堂小二維持著上菜的姿勢不動了。
“……”
宮惟眼睫一撲,意識從最初的恍惚中慢慢回過神來,登時心下駭然,順著剛才發聲的來源望去——
隔著一道細珠簾,隔壁雅座那男子一人獨酌,此刻正從窗外滿城紛飛的桃夭上收回視線,一只修長有力的手還按在面前那只酒杯上。
宮惟無聲無息地睜大了瞳孔。
——只見那男子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即站起身,易容法術終于從臉上褪去,露出了古井不波的真容。
是徐霜策。
第11章
酒樓的時間被靜止了,眾人的表情都定在臉上,說話的、大笑的、鼓掌的、筷子夾菜張口欲吃的……連流動的空氣都凝固在所有人身周。
就在這可怕的死寂中,終于聽見尉遲驍發顫的聲音響起來:
“徐……徐宗主……”
徐霜策掀簾走出雅間,回頭瞟了他們一眼。那雙死沉死沉的黑眼睛里什麼情緒都沒有,但只要觸到他這視線的人,都從骨子里生出一種懼意來。
“耳朵不用在正道上就割了,”他語氣平淡地道。
沒人敢吭聲。
只見徐霜策目光轉向宮惟,又在桌上那盤醉雞上一瞥,并未有絲毫言語。
隨后他轉身下樓,袍袖無風揚起,整個人已憑空消失在了木階之間。
定住的時間遽然開始流動,安靜只持續了眨眼的功夫。下一刻,談笑的繼續發出笑聲,鼓掌的啪啪鼓掌,半空中的酒突然開始汩汩流動,穩穩當當落在了青瓷杯里,連一滴都沒濺出來。
“剛才說到哪兒了?”說書老頭一個愣神,隨即釋然笑道:“——對。剛說到那鬼太子迎親,娶的乃是一位剛飛升的美貌女仙,妖獸迎親吹吹打打,花橋從碧落直下黃泉……”
下面聽眾有鼓掌的,有笑鬧的,沒有任何人從這既熱鬧又自然的場景中發現一絲不對。方才那些仙門名士之間的風流韻事,就像陽光下蒸發的水珠,從所有人的意識中無聲無息消失了,連痕跡都沒留下。
只有這座雅間中一片安靜,良久才聽尉遲驍擠出幾個字來:
“我竟然還活著……”
宮惟傷感把筷子一擱,心說幸虧我只點了盤醉雞,要是剛才沒忍住把雅間窗臺上那株漂亮的芍藥也吃了,現在我的尸體怕是已經涼了。正這麼想的時候只聽孟云飛顫聲道:
“待會我們還回客棧麼?”
“……”
三人同時陷入沉默,誰也不想回去面對徐宗主那張冰冷的臉。
尉遲驍一臉悔不當初:“要是你沒打斷樂圣大人那段洞庭曲就好了。”
“?”孟云飛問:“你怎麼不說要是你沒打斷霸道劍尊二月桃就好了?”
“我怎麼會想到徐宗主那種大佬也會喬裝易容出來聽評書呢?”
“所以我們為什麼不能只讓他聽那本霸道劍宗二月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