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面部竟然不再是平滑一張皮了!
可她怎麼會突然有了臉?
尉遲驍目光突然看見她嫁衣下露出的手,在華麗紅綢的映襯下,那兩只手白皙得簡直像是透明的,且十指纖長斯文,好似隱隱輝映著光。
尉遲驍心頭突然撞了一下,升起了一個幾乎不可能的猜測,這時只聽遠處司儀第三次重復:“新娘落轎——”
徐霜策面上不見絲毫不悅,緩緩道:“為何還在耽擱?”
宮惟話音收住了,原地默立少頃,終于呼了口氣,在左右兩名無臉喜娘如鋼筋鐵鉗般的攙扶下跨過高高的門檻,踏上石階,迎著所有賓客的注視一級級拾階而上,終于停在了徐霜策面前。
然后他雙手同時一涼,原來是被徐霜策伸手握住了。
徐霜策十指冰冷得可怕,似乎想說什麼,但不知為何張開嘴又閉上了,只看著面前繡著金色云鶴紋的紅蓋頭笑了一笑。
宮惟自知伸頭縮頭都是一刀,終于深吸了口氣,說:“醒來吧徐白,徐夫人已經死了。”
“……”
長久的靜默后,徐霜策像是什麼都沒聽出來似的,沙啞道:“你沒有死。”
徐霜策的神情不似有異,但如果有人敢靠近了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他深深地、緊緊地盯著面前這位新娘,連瞳孔都不轉一下。
宮惟知道他從表情正常言談自如到一劍出鞘橫斬萬鬼連眨眼工夫都不要,哪怕疏忽半秒自己的項上人頭都有可能飛出去,因此完全不敢分神,和緩地問:“還記得上一次你像這樣拉著徐夫人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嗎?”
徐霜策皺起了修長的眉。
宮惟說:“那頭窮奇跺碎了大地,巨石如暴雨而下,你不肯放開她獨自逃命,所以你破不了情障。”
暴雨般的轟隆巨響穿越時空而來,二十年前幻世的妖獸洞里,“白將軍”死死抓著新娘的手,而“新娘”整個人已經被發狂的窮奇按在了爪下,他根本拔不出來。
地動山搖,天昏地暗,宮惟俯在劇烈搖撼的黑暗中無法掙脫對面那只手,用盡辦法都不能讓白將軍拋下自己獨自逃生。這時頭頂炸雷般巨震,巨大的山巖四分五裂,裹挾萬噸之勢砸了下來!
“阿桃,”白將軍含著血氣沙啞道,“今天我們就一道死在這里吧。”
宮惟腦子轟地一炸。
下一瞬,周遭幻境驟然靜止,大大小小無數碎石懸停在半空,渾身浴血的巨大窮奇張口欲嗥,動作凝固;就在那完全的死寂中,宮惟神魂脫離出“新娘”的身體,白將軍聽見頭頂傳來少年輕靈的聲音,似乎帶著難言的困惑:“為什麼要死呢?”
“……”
白將軍的魂魄已經受到重創了,他昏昏沉沉,如同陷在一場漫長荒誕的噩夢中。
宮惟從身后伸出手,按在白將軍緊攥著新娘不放的手上,語調里有一絲天真的慫恿:“只要你逃走,就能破情障了。你不是一直很想飛升的嗎?”
時空仿佛凝滯了,許久才傳來白將軍恍惚的聲音:“我不想破情障。”
“為什麼?”
“我喜歡她。”
宮惟眨眨眼睛,沒聽明白:“你喜歡她什麼?”
“……我不知道。”白將軍喃喃道,“我從第一眼就喜歡她,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可喜歡這種感情,到底算什麼呢?
人真的有可能愛上一個自己看不見也聽不到的對象嗎?
宮惟更加困惑了,凝神思索片刻,越發肯定地道:“所以你是真的墮入情障了。”
“是嗎。”白將軍疲憊地回答,“沒關系,就讓我們一起死在這地底吧,我已經覺得……沒關系了。”
宮惟卻不贊同地搖了搖頭,把他傷痕累累、緊握新娘不放的手一點點硬掰開,說:“雖然你有一天要死,但死在幻境里也沒用呀。”
白將軍沒有反應過來那是什麼意思,突然周遭靜止的一切都開始動了——窮奇的咆哮伴隨烈焰沖出喉嚨,小山似的巨石當頭而下。宮惟抓著他的手,力道堅決不容抗拒,干凈利落向前一刺!
指尖陷入血肉的同時鮮血飛濺而起,映在了白將軍瞬間緊縮的瞳孔里。
“……不,”他猝然發出怒吼:“不!!”
宮惟死死攥著他的手,生生掏出了“新娘”的心臟,隨即在被萬鈞巨石碾成肉泥的前一瞬飛身退后,拽著白將軍退出山洞,狂風迎面而來,將兩人手上的鮮血呼地揚起!
“你在干什麼!”白將軍發瘋地掙扎咆哮:“你是誰!你到底要干什麼!!”
半座大山塌了,大地在顫抖中龜裂,無數熊熊燃燒的石塊冰雹般填進地底,將兇獸窮奇與新娘的尸體都永遠埋在了里面。宮惟從身后攥著白將軍的手臂,俯在他耳邊認真道:“情之一字,未必成障,但你喜歡上的只是個幻化出來的虛影而已。你殺障已破,醒來吧徐白。”
白將軍僵硬地、慢慢地回過頭,眼底如有風暴凝聚,那是屬于徐霜策的那部分靈魂正從沉眠中尖嘯著復蘇。
“你是什麼人?”他嘶啞地問。
遠方天穹正塊塊塌陷,火焰從地底深處噴涌而出。徐霜策的魂魄掀起了巨浪般恐怖的靈力,甚至將千度鏡界沖擊得搖搖欲墜,幻世眼看就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