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慧眼如炬,弟子實在佩服!”半晌他猛吸了口氣,叩首沉痛道:“弟子方才背誦生疏,確實是另有難以啟齒的原因!”
徐霜策“哦”了聲:“什麼原因?”
“弟子昨晚苦讀整夜,一心只想著不能辜負師尊的辛勤教導和殷殷厚望,因此無心飲食,連早膳都沒好好吃。弟子剛才不能流利背誦第一卷 ,概因腹中饑餓難忍之故,只需回去用過午膳保證就好了。請師尊明鑒!!”
大殿一片安靜。
“……”
徐霜策定定看著宮惟,那張從來罕有表情的面孔不動聲色,宮惟甚至能從他深井般的眼底里看見自己的倒影,半晌才聽他開口說:
“很有道理。”
如果剛才溫修陽只是不敢出聲的話,那麼現在他胸腔中的心臟都要停跳了。
只見徐霜策一伸手,半空捏了個千里傳物法訣,隨即他面前的一只描銀青瓷碟驀然閃現出緋光,整整齊齊出現了四只既大又圓的桃子!
叮一聲輕響,他緩緩把瓷碟放在了宮惟面前。
水蜜桃果皮如玉,毫無瑕疵,散發著誘人的清香,一見即知并非凡品——當然不是凡品。徐宗主寢殿外桃林四季不敗,全天下都知道那是把法華仙尊鞭尸了才養成的!
法華仙尊宮惟久久凝視這四個桃子,感動得不能直視,半晌道:“師尊,弟子滿心惶恐,竟無言以對……”
徐霜策道:“無需多言。吃吧。”
宮惟在對面壓迫感極強的凝視下拿起一個桃子,顫抖著手咬了一口,感覺跟活吞自己血肉無異。
——不過仔細想來確實也無甚差別,反正只要他死而復生的事被徐霜策發現了,保不準下場比生吞自己血肉還慘,徐大佬絕對有一萬種辦法讓他后悔自己為什麼要活回來。
他囫圇啃完了四個桃子,發現自己鮮血滋養過的桃花結出來的果實竟然真的更好吃,內心不由更沉痛了,放下桃核道:“師尊,我……”
一塊銀色絲絹裹著白檀氣息當頭而下,正巧蓋住了他濕漉漉的手指。
徐霜策說:“擦擦。”
宮惟捧著徐宗主的絲絹,如同捧著圣旨神諭,艱難地擦了手。
“飽了麼?”
要是不飽外面還有成千上萬個桃子等著,宮惟立刻十分感動:“飽了。”
“現在能好好背書了?”
“……能!”
這次師尊的深情厚望不僅感動了上蒼也感動了愛徒,整第一卷 定魂注背得是熟練無匹,中間雖有數次磕巴,但一個錯都沒犯,仿佛昨晚荷塘里的二百只青蛙重現人間。直到宮惟背完最后一個字,徐霜策終于唔了聲道:
“這次尚可。”
何止是尚可,對“向小園”來說簡直是超水平發揮了。宮惟想起上輩子自己被他教寫字,不論后來寫得再好,得到的都是冷冰冰一句“尚可”,不由心想徐大佬夸人還是這麼吝嗇,必然是小心眼吧。
他微微睜大眼睛看著徐霜策,卻見徐宗主沉吟片刻,似乎在遲疑什麼。
“罷了。”他最終沒說什麼,只一擺手道:“去玩吧。”
宮惟心頭掠過一絲微妙的異樣,但他也說不清那是否就是人們所說的失望,于是低頭應了個“是”,起身倒退數步,又恭恭敬敬道了句:“師兄我走啦。”然后才掉頭輕快地出了大殿。
風從遠處而來,卷著幾點緋紅桃瓣,掠過巍峨如仙境般的璇璣殿。
少年輕巧地躍過門檻,他背著手,衣袖在徐霜策專注的瞳底揚起一道弧度,隨即隱沒在了白玉長階盡頭。
大殿內靜默半晌,溫修陽盯著自己腳下的地面,全身肌肉緊繃如弓,突然聽見前方徐霜策淡淡道:
“修陽。”
“……是。”
“我看你似乎有話要說?”
殿外的風聲不知何時靜止了,溫修陽感覺咽喉如同被無形的鐵絲揪緊,半晌才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道:“……回稟宗主,弟子無話要說。”
“是麼?”
每一秒都漫長得像是永無盡頭,溫修陽背后的衣物被汗水一絲絲滲透。不知過了多久,徐霜策的聲音終于再次從他頭頂響了起來,一字一句緩慢清晰:
“那我再賜你一枚玉佩,下次務必小心,不要再摔碎了。”
那口窒息的氣終于從溫修陽咽喉里猛然松了出來,但所幸被他屈膝“咚!”一聲悶響蓋了過去,顫聲道:“謝宗主!”
·
咚!
一枚石子在水面打了三個漂,完美蕩開一圈漣漪。
宮惟是個實誠人,徐霜策讓他自己去玩,他就真去玩兒了——不玩難道回去繼續背那要命的定魂注不成?
璇璣殿大得可怕,上輩子他從沒機會進來好好逛過,知道今天才發現它的內殿部分簡直是座建筑群,亭臺樓閣、軒榭廊坊全都有;歷代滄陽宗主都不輕易入世,常年高居于山巔上也沒事干,估計就整天琢磨著搞建筑設計了。
他一路走一路逛,直晃蕩了大半日才走到建筑群盡頭,更遠便是深深的山澗。一道棧橋鏈接天塹,通向另一端廣袤無人的山脈,宮惟正打算原路折返回去,突然腳步一頓。
遠處淡藍色的群山中,隱約現出一道琉璃瓦白銀飛檐,竟然還有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