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霜策說:“不奈何。”
“什麼意思呀?”
“鬼神不奈何。”
宮惟完全沒明白,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少頃又問:“為什麼你們都有劍呀?”
徐霜策仍然握著他的右手,目光落在紙上:“還有誰有?”
宮惟說:“師兄。”頓了頓又補充:“尉遲長生。”
尉遲銳和他差不多大,幾年前兩人剛見面時打了一架,尉遲銳把宮惟打哭了。嗷嗷哭的宮惟爆發一腳把尉遲銳從亭子里踹到了山崖下,應愷出來急尋時,只見尉遲銳正被樹枝晃晃悠悠地懸吊在懸崖邊,一臉懵逼。
徐霜策淡淡道:“等你長大也會有的。”
宮惟問:“怎麼樣才能有呀?”
玄門中仙劍的來源無非兩種途徑,第一是長輩遺物傳承,第二是師尊幫忙淬煉。宮惟這種情況,理應由應愷幫他淬煉出一把屬性相合、靈力相融的兵器——但那勢必要等很久以后了。因為修士在進入金丹境之前,是不被允許擁有自己的仙劍的。
沒人跟宮惟解釋過金丹這個概念,畢竟他話都說不利索,連筑基都是很遙遠的事情。
因此徐霜策只道:“長大后自然就有了。”
宮惟又是完全沒聽懂,但仍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過了會仿佛突然做好了某個決定,扭回頭仰望著徐霜策的下巴:“徐白。”
徐霜策說:“你今天話很多。”
宮惟維持著那個姿勢,眼巴巴地看著他,鄭重道:“我就喜歡你一個。”
筆尖驀然頓住,懸在半空。
室內安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清清楚楚,窗外樹梢晃動,風聲如潮。
良久徐霜策才低聲斥道:“……胡言亂語。”
宮惟不服氣地要爭辯,這時窗外卻傳來蹬蹬蹬腳步聲,緊接著一道人影躥上來開始狂拍窗戶,正是尉遲銳:“宮惟!來幫忙!我把應愷養的魚釣光了,他要揍我!!”
宮惟:“?!”
發小要挨揍了,世間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嗎?
風聲唰然而過,徐霜策身前已經空了。
下一秒只見宮惟激動地跳窗而走,連頭也沒回,兩名少年興奮萬分,橫沖直撞地消失在了懲舒宮方向。
“……”
室內慢慢恢復沉寂,早蟬在枝頭上一聲聲鳴叫,隨風漸漸遠去。
徐霜策沒有動也沒有表情,半晌才緩緩地放下筆,坐在那里,瞳孔深處映出空氣中安靜的浮塵。
“胡言亂語而已。”他一字一頓地從牙關里道。
那時歲月貌似還很漫長,他們都以為宮惟還需要很多年才能筑基,然后金丹,即便最終上不了大乘境,也起碼能得到一把說得過去的仙劍。
誰也沒想到僅僅數年后,白太守便在眾人都始料未及的情況下橫空出世,隨即一戰威動四方。
宮惟這一生,走得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遠,也比任何人想象得都更短。
但那是后來的事了。
·
徐霜策負手走下云端,凌空降落在大殿前松軟的土地上。
白銀拱頂寬闊巨大,在天穹下反射著蒼白的光。周圍安靜極了,殿門上方巨大的銀牌上刻著一個龍飛鳳舞的字,乃是滄陽宗秘傳咒文寫成,勾畫繁復,外人難以辨識——
“禁”。
滄陽禁地,擅入者殺無赦。
徐霜策仰頭望著門匾,與那個字久久對視。
人人都知道,刑懲院長曾經是滄陽宗主此生最厭惡的對象。
那是二十年前,徐霜策剛從千度鏡界幻世醒來的那個深夜,他御劍沖出璇璣殿,一路殺上岱山仙盟,在驚天動地的巨響中劈碎了刑懲院大門。
瑟瑟發抖的宮院長還來不及連夜收拾包袱逃跑,就被徐霜策一把抓住后領,活生生拎了出來。
盡管后來發生的一切被后世越傳越曲折、越編越離奇,但那個夜晚至少有一處細節是確鑿無疑的。因為當時半座懲舒宮的弟子都聽到了徐宗主那句怒吼:
“你敢殺我妻子,今日就讓你償命!”
“宮惟——!”
宮惟一路嚎啕逃命,徐霜策卻緊追不舍,幾次差點把他腳給剁斷。整個岱山都被驚動了,連應愷都半夜驚醒披衣而來,連滾帶爬地追在后面:“霜策住手!那不是你真正的妻子,那只是幻境啊!”
“師兄救命!師兄救命!!”
“我知道你對宮徵羽偏見極大,但這次入幻世他盡心盡力,他只是幫你破障啊霜策!!”
“救命!救命啊啊啊!”
“霜策住手!來人,快來人拉住徐宗主——”
所有轉折都發生在同一瞬間。
宮惟一頭撞進墻角,再走投無路,下意識抱著頭伸手一擋。
不奈何劍鋒猝然停在了他手臂前。
——只見劍鋒下閃爍著一星微光,那是宮惟抬手時袖口滑落,露出了手肘上一只無比眼熟的金環,直直撞進了徐霜策眼底。
“……”
啪地一聲裂響,那是不奈何劍尖深深扎進地磚,徐霜策踉蹌向后退了半步。
“我從記事起就佩戴它,已經忘了是從哪里來的。”幻世中白將軍沙啞的聲音還響在耳側,帶著只有他自己心里才知道的思戀和傾慕,說:“如今想把它贈予你,聊表感謝。”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從未親眼見過你的模樣,也沒親耳聽過你的聲音,但初次遇見你時,便有前世今生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