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宮惟笑嘻嘻地,又清亮地叫了聲:“師兄!”
應愷坐在榻邊,板起臉問:“知錯了嗎?”
宮惟一慫起來那是什麼馬屁都敢拍,一高興起來也是什麼甜言蜜語都敢說,當即毫不猶豫:“知錯了!”
應愷問:“你錯在哪兒了?”
宮惟說:“為人者當從眾。大家都在啼哭,我也應當啼哭,不該跟老鉅宗大人下棋。”
應愷聞言哭笑不得:“不是這麼回事。你不僅不哭還扯歪理,你簡直……”
宮惟立刻滿口答應:“我下次一定哭。”
“……”應愷問:“哭不出來怎麼辦?”
“裝著哭!”
真是邏輯自洽毫無瑕疵,偏偏還很有理——沒人比應愷更明白各大世家舉喪時,到場拜祭的別家晚輩們都是些什麼情狀。很多年輕子弟迫于禮節要求,都是互相幫忙施法術裝哭的,否則哪來那麼多情真意切的眼淚去哭自己這輩子連面都沒見過的逝者?
應愷無法,只得又好氣又好笑地教訓:“下次不準再犯了啊。”
宮惟鄭重點頭:“嗯!”
徐霜策突然問:“還吃嗎?”
這個問題他剛才明明已經問過一次了。但宮惟的注意力還是立刻被吸引回來,搖搖頭示意不吃,然后笑咪咪地看著他,似乎眼前這榻邊圍坐的和睦氣氛讓他非常放松,眼底里亮晶晶映著燭火的微光。
徐霜策低聲問:“笑什麼?”
宮惟滿心滿眼里都被愜意漲滿了,小聲說:“徐白。”
應愷探身伸手欲打:“怎麼叫徐宗主的?”
但宮惟一偏頭就躲了開去,仍然抬臉眼巴巴仰視徐霜策,討好地說:“等你死的那天我一定真哭。”
徐霜策驀然凝住。
空氣仿佛剎那凍結,應愷張了數次口,才擠出聲音:“……你說什麼?”
宮惟半邊側臉輝映燭光,另外半邊卻隱沒在陰影中,高興地向徐霜策更湊近了些,一字一句清楚地說:
“等你死的那天,我一定真哭。”
第35章
短暫的死寂后, 應愷突然反應過來,矢口呵斥:“不準亂說!徐宗主是要得道飛升的人,怎麼可能會死?”
這天下已千年未曾有人飛升了, 但應愷的話卻并沒有夸口。徐霜策是當世第一個突破大乘境的修士, 也是這麼多年來公認最接近“神境”的大宗師, 甚至比應愷還略高半籌。如果連徐霜策都飛升不了,那應愷肯定也不能, 這天下就沒有哪個修士能了。
怎麼可能有人認為徐霜策會死?
宮惟的視線從應愷身上轉回徐霜策,沒人發現他視線有些恍惚,似乎意識突然陷入了某些零碎而混亂的片段。
……他會死, 那個與生俱來的、清晰強烈的意識再一次從心底深處浮起。
他得死。
不然我來到這世上的意義是什麼?
宮惟系著寬松的白色寢衣, 神情表情一絲不動, 燭光只能映照出他半邊側身, 另外半邊則完全隱入了大殿幽深的陰影。有剎那間徐霜策突然騰起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仿佛眼前這少年其實不屬于這個世界,他只是某個遙遠的地方投來的一道虛影, 看似真實存在,卻難以伸手觸及。
“……”徐霜策緊盯著他,聲音微微不穩:“宮徵羽。”
宮惟沒有反應。
“你在聽什麼, 宮徵羽?”
宮惟突然驚醒了。
他似乎都沒發現自己已經做出了側耳傾聽的動作,迷茫仰望徐霜策片刻, 突然肯定地道:“會的。
”
徐霜策看著他的眼睛:“會什麼?”
“霜策。”應愷心驚膽戰地站起身來拉他:“我們走吧霜策, 宮惟睡迷糊了,他不是那個意思……”
徐霜策紋絲未動:“會什麼?”
宮惟笑了起來,說:“你會死。”
仿佛無形的巨石砸進深水,無聲的飛瀑沖天暴濺。應愷和徐霜策都同時失去了聲音和動作,大殿內只聽見拉住燃燒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響。
“……”
四周靜得可怕。突然應愷反應過來什麼, 陡然柳暗花明,一手按住宮惟肩膀急道:“那我呢?我也會死對嗎?”
宮惟不知是沒反應過來還是什麼,呆呆地盯了他想了半天,才點頭道:“會。”
“長生呢?”
“會。”
“你今天看到的長孫澄風……”
“會。”
吐出這個字后宮惟頓了頓,說:“所有人都會。”
應愷仿佛心頭巨石落地,釋然松了口氣:“沒關系霜策,他只是不懂。他今天去了長孫家的靈堂,第一次接觸到生死的概念,而且也不懂什麼叫飛升,就覺得大家遲早有一天都會……”
“那你呢?”徐霜策突然打斷了他,緊盯著宮惟問。
“你會死嗎,宮徵羽?”
應愷驀地頓住了。
只見宮惟眼睛直勾勾看著徐霜策,連瞳孔都一動不動,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良久才清晰地開口道:
“你得最先死。”
“……”
徐霜策緩緩站起身,臉上第一次出現這種神情,以至于讓宮惟終于感覺到一絲異常,疑惑地睜大了眼睛。
大殿內安靜得可怕,良久才聽應愷艱難地道:“你一定只是睡迷糊了。”
應愷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聲音發顫,一只手用力攥著徐霜策的胳膊把他往外拉,說:“宮徵羽,回去睡覺,不準再出來了。
”
宮惟坐在原處,愕然望著應愷強拉著徐霜策踉蹌退出偏殿,重重帶上了殿門。
哐當一聲撞響,連空氣中的浮塵都仿佛被震蕩了下,隨即再度恢復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