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才聽殿外遠處傳來應愷急促的聲音:“你不能把他當正常人看,他心智一直都不健全,根本還是個孩子,小孩子就是這樣什麼都有可能亂說出口的……”
話音越來越遠,直到快要消失在長廊盡頭時,終于聽見徐霜策沉沉地打斷了他:
“你真的從來沒懷疑過嗎,應愷?”
“一絲懷疑也沒有?”
外面驟然恢復沉寂,沒有傳來應愷的回答。
宮惟收回神識,歪頭望著大殿中安靜的空氣,一絲絲猩紅在右瞳中變幻不定,像是在仔細捕捉和琢磨剛才的一幕幕畫面,須臾眉心蹙了起來:“……這是恐懼嗎?”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面對死亡的時候,人心并不會感覺喜悅,而是會非常悲傷。大家對帶來死亡的人或事物都充滿敵意,而且死亡尚未來臨前是不能提這個字的,只要提起便會被恐懼、反感甚至是厭惡。
這些都不是宮惟喜歡“看”到的情緒。
“好吧,”他釋然地想,“既然徐白不喜歡,那我下次不提了。”
·
那天深夜離開懲舒宮后,徐霜策很久都沒有再來過仙盟。
可能因為反正都已經在長孫世家說了很多話的關系,宮惟終于允許自己成長到了一個新的階段——講話越來越流利、發音越來越準確,同時他也忍不住越來越愛說。短短數月間他就從自閉轉變成了一個成天叭叭不停的小話癆,甚至某天在跟尉遲銳日常互相羞辱時獲得了第一次勝利,把尉遲銳哽得無話可說,于是又把他打了一頓。
宮惟挨了揍,只能一邊嘰嘰歪歪一邊飯遁跑走,決定等回頭見到徐宗主的時候再狠狠告尉遲銳一狀。
除了告狀之外,他還準備了很多話想偷偷地跟徐霜策說,然而還沒把徐霜策等來,他自己倒先遭遇了一件大事。
有人要刺殺他。
太乙十八年,初春升仙臺,應盟主登臺祭天地,宮惟作為師弟侍奉在側。
儀式到一半時,十二名刺客破地而出,同時凌空拔劍沖向應愷!
升仙臺分陰陽兩面,每年都是應愷上高臺主祭天地,徐霜策下地宮副祭鬼神。祭祀人按禮是不佩刀兵的,也沒人想到這麼大的典禮上能搞出刺殺,那瞬間所有人第一反應都是極度震驚,緊接著十二柄劍鋒就同時刺到了應愷眼前。
眼見就要血濺三尺,應愷徒手一掌,當空推出。
靈力暴流排山倒海,如金龍降世般狂嘯著沖出去,十二名死士的顱內金丹霎時被震得粉碎!
刺客同時飛震出去摔倒在地,遠處醫宗穆奪朱、鉅宗長孫澄風等人齊齊起身。但還沒來得及御劍上前,只見這十二名刺客竟然接連自動爆體,以沖天血肉為祭,以升仙臺為中心化出了一道長寬各九丈的妖異法陣。
眾人當場一個急剎,唯獨尉遲銳反應稍慢,哐當一頭撞在法陣上,全身頓時爆燃起青色火焰。穆奪朱搶身上前,一張符箓死死按住了翻滾的尉遲銳,厲聲道:“是鬼修的以命換命陣,去請徐宗主!快!”
以命換命,密通陰陽。
應愷突然想到什麼,瞬間心生不好,回頭果然只見第十三名刺客已經從虛空中破出,拔劍刺向身后——
這場刺殺真正的目標竟然不是應盟主,是宮惟!
所有變故都發生在一閃電間,應愷想都沒想,飛身徒手抓住劍鋒:“徵羽快走!”
鮮血從應愷掌心噴薄而出,映在了宮惟近在咫尺的瞳孔里。
應愷以為他嚇呆住了,伸手要推,但倉促間竟愕然發現自己身體一麻,靈脈封絕,頓時意識到不妙。
劍鋒上淬了劇毒。
大乘期修士百毒不侵,普天之下唯有一樣例外——前不久被剿滅的邪修門派“伏鬼門”,鉆研出一部《密通陰陽混沌大法咒》,開篇就記載了一種煉制九重黃泉水的劇毒,號稱是陰間圣藥,哪怕對大乘期宗師都有見血封靈脈的奇效。
托宮惟過目不忘的福,伏鬼門上下都被定罪下獄,唯有幾名邪修尚自脫逃在外。電光石火間應愷已經明白了這場仇殺的來龍去脈,一腳當胸踹開刺客,厲聲道:“宮惟!還不快躲開!”
然而他身后沒有傳來回答。
緊接著,應愷感覺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住了,只見宮惟抓著他鮮血橫流的手,眼睛一點點睜大,好似見到了什麼新奇的東西。
良久他疑惑道:“……這是血嗎?”
應愷腦子嗡地一炸,猝然意識到一件事:今天是宮惟這輩子第一次看見血。
他常年生活在懲舒宮,能接觸到的只有自己、徐霜策和尉遲銳,從未見過任何人受苦甚至受傷,他上哪里去見血?
應愷心頭突然涌現出一絲冰涼的預感,好似冥冥中有什麼極端恐怖的事即將在眼前發生。夢魘從虛空中盤旋而下,血腥、沉重的陰影已無聲降臨在所有人的頭頂,但那卻與眼前這場刺殺無關。
它來自于身后的少年。
“……你不喜歡我,” 宮惟扭頭望著刺客,聲音輕柔又充滿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