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他又閉上眼睛仔細感受了片刻,睜眼肯定地道:“不,你恨我。”
“……宮惟,”應愷聲音微微不穩,說:“宮惟,回來。”
但少年已經松開了他的手,一步步向刺客走去,若有所思道:“你想讓我死。”
第十三名刺客被應愷拍中心脈,嘔了口血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法術褪去后終于露出了猙獰的真容,正是前不久脫逃的伏鬼門掌門。
他不知跟多少厲鬼做過交易,全身種滿了可怕的鬼垣毒咒,眼下已經半入魔了,怨毒的視線死死盯著宮惟:“是你偷看了密通陰陽大法咒,是你毀了我畢生的心血……你為什麼不去死?你為什麼還不去死?!”
——你為什麼不去死。
宮惟瞳孔微微放大了,望向遠處十二具血肉模糊的尸體,以及暗無天日籠罩住升仙臺的高大法陣。
——你為什麼還不去死?
遠處尉遲銳全身陰火已被撲滅,醫宗弟子們在急促地叫著什麼,而他極度痛苦地把全身蜷縮成一團。
宮惟呼吸急促起來。
他看見對方心中刻骨的恨,以及恨不能把自己食肉寢皮的殺戮欲。無數種負面情感從四面八方瘋狂地包圍上來,讓他無法得到片刻喘息,火熱的燒灼感從右瞳一路延伸沖向四肢百骸。
好難受啊,他想。
一模一樣的殺戮欲從心底燃燒上來,像劇毒的火焰沖擊著太陽穴。
真的好難受啊。
“……我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我要把你活剮了,”伏鬼掌門咬牙爬起來,抓起那劍柄,掌心猛地躥出陰火將劍身熊熊燃燒,厲聲怒吼:“我要讓你去死——”
尾音尚未落地,他已經像厲鬼一般拔劍而至,然而劍鋒猝然定住!
顫抖的劍尖離那血紅眼珠僅毫厘之距,但再也無法移動半分,少年瞳孔中映出了邪修因為驚愕而空白的面孔。
“原來你們都有劍,”宮惟伸手撫摸邪修的劍鋒,輕聲地喃喃道。
——徐白有劍,應師兄有劍,玩伴尉遲銳有劍。這臺下的每一個人都各自佩著仙劍,甚至連想要殺他的刺客都有。
少年終于發現了自己與人的不同。
他恍然道:“那我不能沒有。”
宮惟抬起右手,風云于掌間聚集,遠方天穹上赤星一閃。
隨即星辰爆發出璀璨的血光,萬頃雷電當空而下,轟然擊碎了鬼修法陣;高空中的升仙臺劇烈震蕩,所有人在暴雨般墜落的巨巖中倉促御劍退后,應愷抓起先前死士手里的劍,重插在地穩住身形,在轟鳴中發出連自己都聽不見的怒吼:“宮惟!!”
瀑布般燃燒的靈力颶流中,少年以凌虛為柄、天地為鞘,一寸寸抽出了那把屬于自己的神劍,所有人都看見劍柄上銘刻著三個血光氤氳的篆字——
白太守。
下一瞬,宮惟雙手握劍,毫不留情貫穿了邪修的頭顱!
死亡來臨前的最后一瞬,邪修在那血紅瞳孔里看見了自己難以置信的臉,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怎樣讓這少年腦漿迸裂、尸骨不全,卻萬萬沒想到對方會用這一模一樣的方式殺死自己。
轟一聲悶響,是劍鋒自眉心而入、后腦貫出,凌空飛出數丈后將尸體重重釘在了地上。
宮惟單膝跪地一手握劍,從尸體上緩緩直起身,但對方殘存的仇恨和殺欲還在他心底瘋狂叫囂著不肯平息。
還不夠,要食其肉寢其皮。
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驚呼從遠處響起,只見宮惟面容平靜,右手噗呲一聲硬生生刺進邪修的胸腔,將血肉滾燙的心臟掏出來舉到了眼前。
升仙臺下,疾步而來的徐霜策驀然頓住。
他看見宮惟視線正對上了自己,少頃露出一個天真坦蕩的笑容,然后提起那顆心臟,任憑滾滾鮮血順指間流淌,張嘴接飲了一大口。
第36章
“你那天太嚇人了, ”尉遲銳聚精會神地舉著釣竿,望著水里的浮標說道。
懲舒宮外水潭中,宮惟脫了鞋光著腳, 盤腿坐在一塊長滿了青苔的巖石上, 一手垂釣一手托腮, 懶洋洋說:“我是為你跟師兄報仇,知不知道好歹啊?”
“那你也不能喝他的血啊。”尉遲銳不滿道, “多惡心啊,你怎麼想的?”
怎麼想的?
宮惟頓住了,似是不知道怎麼答。半晌他眼珠一轉, 親親熱熱地說:“我沒怎麼想, 就是覺得這樣可以震懾住其他宵小, 反正沒人能在我面前傷害師兄!”
尉遲銳震驚得差點丟了釣竿:“你這狗竟然這麼有良心?”
宮惟笑嘻嘻地托著腮。
正巧這時高空中掠過一輛龐大的車輦, 駕車的赫然是四頭巨禽,帶著長長的白金尾光撲向遠處懲舒宮方向,宮惟立馬光著腳跳起來:“啊, 血河車!徐白來了!”
他蹚著水就往岸邊跑,急急忙忙穿上鞋要溜。尉遲銳阻止不及,只見快上鉤的肥魚嘩啦四散驚走, 當場心痛如絞:“王八蛋!你上哪去?!”
“徐白還沒看過我的劍呢!”
“徐白總有一天非弄死你不可!”尉遲銳回頭怒吼,只見岸邊一騎塵煙裊裊, 宮惟已經興高采烈地溜了。
宮惟抱著劍, 風一樣掠過長廊,遠處經過的懲舒宮弟子莫不肅容停步,紛紛投來尊敬和畏懼的目光,表情復雜地目送他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