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同你說一事,十七年前徐宗主手刃度開洵于北疆冰川,我已經知曉并同意此事了。你還有什麼其他話要對我說嗎?”
白霰似乎怔了下。
但那只是剎那間的事,隨即他輕輕地“啊”了聲,說:“竟是如此嗎?”
所有人都以為他沒有其他話可說了,誰知下一刻只見白霰轉向徐霜策,深深拜了下去:“二公子惡行累累,罄竹難書。宗主不遠萬里奔赴冰原,將之斬殺于劍下,實乃高義之舉,晚輩銘感五內。”
他這一拜毫不含糊,直接就拜到了底,緊接著話音一轉:
“但度開洵此人,怕是未死。”
徐霜策略微瞇起眼睛:“——哦?”
應愷不由扭頭與徐霜策對視了一眼,又轉向白霰問:“你有任何實證嗎?”
“有。”
“在何處?”
白霰深吸一口氣直起身,迎著堂上所有大宗師的視線:“在這里。”
他聲音不高但莫名有種擊金斷玉般的質感,那瞬間長孫澄風好似突然預料到了什麼,霍然起身喝止:“你別——”
話音尚未出口,白霰左手指尖一動,閃現出匕首寒光,緊接著向右手一剁而下!
那簡直是閃電般的果斷,離他最近的穆奪朱都沒反應過來,便只見右腕齊根斬斷,斷手砰一聲落在了地上!
場面驟然僵住,四下鴉雀無聲。
所有人齊齊盯著他的手腕,只見那斷腕上一絲血也沒有,只散發出微白的輝光,一線靈光熠熠的細絲從斷口連接到他腳邊那只蒼白的手上,赫然是兵人絲!
長孫澄風閉上眼睛,不再言語,緩緩向后坐回了扶手椅里。
“在下兵人白霰,吾主名度開洵,而并非當世鉅宗。
”
雖然痛苦不如常人劇烈,但肌體受損還是讓白霰臉色微微發白。他緊緊地咬著牙,另一手指向桌上那個寒冰盤——只見盤內被封凍住的暗紅色兵人絲竟突然開始活動掙扎,如同突然被注入了生命,嚴寒冰霜寸寸斷裂,清清楚楚傳進了在場每一個人耳中。
“用來制造我的兵人絲,與定仙陵作亂的兵人絲共奉一主,因此能互相呼應。”
白霰盡力站直,從牙縫里喘息道:“這就是度開洵還活在這世上的證據。”
·
病榻上,宮惟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靈脈寸寸斷裂后的劇痛,此刻已經變成了懶洋洋的鈍痛和酸楚。一股陌生的靈力在四肢百骸周旋游走,不動聲色安撫著剛受到重創的元神,但他不記得曾經發生了什麼。
有人救了我嗎?
宮惟頭暈目眩地坐起身,突然感覺身上觸感不對,低頭定睛一看,熟悉的絲質象牙白織金嵌黑邊外袍霎時映入眼簾。
“!”
宮惟的第一個反應是:我把徐霜策衣服扒了?
我還活著嗎?
他整個人瞬間清醒,趕緊上下摸了摸確定自己手腳都在,緊接著昏迷前最后的記憶慢慢從腦海深處復蘇。兵人絲在全身靈脈內蜿蜒的劇痛、前世尸骨被人做成傀儡的驚怒、被挾持時的恐懼和恍惚……直到千鈞一發之際,熟悉的靈力暴流從天而降,將他咽喉間致命的兵人絲硬生生熔成飛灰,急速下墜的失重感在觸及那懷抱時戛然而止。
“別怕,”他感覺到徐霜策的手緊緊按在自己流血的頸側,聲音從容而有力。
他說:“睡一覺吧,沒事了。”
……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宮惟不由自主地摸了下嘴唇。
他感覺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重要的細節。顫栗的、微妙的漣漪再次泛上心頭,但不論如何都想不起這異樣到底從何而起。
重傷和疲憊讓他腦子里拉鋸似地疼,恍惚間好像做了很多夢,但醒來后除了悲傷,什麼也想不起來。
宮惟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唇角,似乎這樣就能逃開嘴唇上殘存不去的異樣感。足過了半晌,他才遲鈍地掀開床幃望向四周,呆愣片刻,認出了這是什麼地方——金船。
當世醫宗穆奪朱,關于他的醫術和為人有很多傳說,但最出名的永遠是這艘翱翔天際、周游四海的金木巨船。
當年宮惟剛被應愷從桃林撿回呈仙盟的時候,金船途徑岱山,應愷便帶著他上船請醫宗檢查身體,想知道他是天生神智不全,還是或后天魂魄有損。穆奪朱也沒見過宮惟這樣神奇的病例,親自出手扎了他一腦袋的針,扎得宮惟嗷嗷哭,從此就落下了深重的心理陰影。
后來有一年盛夏他拖著徐霜策在懲舒宮玄冰池里玩水,年幼無知一味貪涼,三更半夜發起了燒。徐霜策只得一手抱他一手找醫宗看診。結果暈暈乎乎的宮惟一見金船,當場嚇得魂飛魄散,又踢又蹬百般掙扎無果,還大哭著往徐霜策脖頸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宮惟生性記打不記吃,對自己害怕的地方都印象深刻,隔著十里八鄉他都能順風聞見這艘金船上特有的藥味兒。
兵人絲入靈脈,必然傷勢慘重,一定是徐霜策送他上來的。
那麼徐霜策現也在這艘金船上嗎?中了幻術的尉遲銳和傷勢未愈的應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