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世的尸骨,是否也冰存在這金船上的藏尸閣里?
宮惟想起自己藏在尸骨中的那件東西,心中不由微動。
巨船平穩前行,屋里的擺設紋絲不動,唯有雕花玉簾在窗欞漏進的風中微微搖晃,屋外的走廊上十分安靜,半點人聲不聞。
宮惟深吸了口氣,終于輕輕下床,光腳踩在桐木地板上,打開屋門向外望了一眼。
第40章
與此同時, 天空閣大堂。
徐霜策突然似有所感,閉目探知片刻,睜眼望向大門外。
白霰當堂斷手這一幕把眾人都鎮住了, 只有坐在徐霜策下手的穆奪朱眼角瞟見, 下意識問:“怎麼?”
徐霜策沒回答, 沉吟片刻后收回了視線。這時只見應愷詫異地看著白霰,終于艱難道:“……你不是人?”
機關兵人以絲為筋, 黃金為骨,身軀外殼皆為精鋼,關節處由螺釘銅楔控制彎曲。兵人的面部不需五官, 只是一片打磨平滑的青銅, 靠靈核探知陰陽五行, 行動全由鉅宗靈力控制, 換句話說就是戰斗力提高了千百倍的金鋼傀儡。
白霰卻明顯擁有靈智,光從外表看也是千真萬確的血肉之軀,他怎麼可能是人造出來的?
“是。”白霰平靜道, “我皮肉之下,皆為機關,的確不算活人。”
難怪說度開洵十八歲那年便將前兩代鉅宗的畢生所學踩在了腳下——白霰這樣的兵人, 根本不需要比拼戰力,光是他的存在就已經顛覆了整個長孫世家。度開洵制作機關兵人的能力何止曠古絕今, 簡直就是神乎其神!
穆奪朱愕然道:“澄風, 你弟弟到底是如何……”
鉅宗筆直地坐在扶手椅里。他天生有種散漫隨意、對任何事都不太認真的氣質,哪怕是剛才面對眾位大宗師的詰問時,那種氣質都仍然存在,但此刻已經完全不見了。天光映照不到他那輪廓深刻的側面,只見鼻梁與唇角投下濃重的陰影, 眼角隱約閃爍著細微的寒光。
他略微仰起頭,冰冷地吐出兩個字:“邪法。”
“……”眾人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應愷遲疑道:“所以十七年前度開洵被你送進刑懲院,并不是因為他欺凌長孫門下弟子,而是因為虐待他自己制造出來的兵人?”
長孫澄風冷冷道:“對我來說白霰與活人沒有區別。”
——對他來說是沒區別。
但六大世家尊主,堂堂當世鉅宗,其無名有實的道侶竟然是一具制造出來的兵人,傳出去何止是笑話,簡直是要轟動天下的丑聞。
“你真是兵人?”突然只聽徐霜策問。
白霰謙卑道:“是。”
“但兵人無心。”
白霰答道:“是,兵人不需五臟六腑,我確實……”
話沒說完只見徐霜策從首座上站起身,隨即原地消失。
滿屋子人一怔,下一刻只見滄陽宗主竟出現在白霰面前,左手五指蘊含著冰冷氣勁,便毫不留情向他胸腔刺去:
“那十七年前度開洵令你當堂剖心,剖的又是什麼?”
白霰瞳孔緊縮,連退后都來不及,刀刃掏心般的壓力隔空而至。
但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不遠處鉅宗霍然起身——鏘!
不器劍出半鞘,硬生生擋下了那只伸向他心臟的手,只見長孫澄風剎那間攔在徐霜策面前!
應愷霍然起身喝止:“霜策!”
尉遲銳和穆奪朱也同時站了起來,氣氛霎時一觸即發。
“……”
長孫澄風那張臉上最后一絲和善的面具都消失了。不器劍鋒寒光閃爍,清清楚楚映出他瞳孔深處的兇狠,如同退潮后才現出巖石猙獰的棱角,一字一頓輕聲道:
“徐宗主,凡人皆有逆鱗。”
徐霜策盯著他,微微瞇起了眼睛。
“……晚輩并非有意欺瞞,萬請宗主見諒……”
僵持中響起白霰沙啞的聲音,只見他從長孫澄風身后退了半步,俯下身艱難道:“晚輩胸腔之中確實有心。因為晚輩并非生來如此,而是二公子由活人煉化而成的。”
·
吱呀——
房門被推開了,尉遲驍站立片刻,才深吸一口氣,跨過了門檻。
床幃層層垂落,泛著流水般的華光,擋住了病榻上的情形。尉遲驍站定腳步,鼓起勇氣輕聲道:“向小園。”
床幃之內沒有傳來任何反應。
應該是還在昏睡吧,他想。
溫熱的麒麟血玉佩緊緊硌著掌心,硌到了指骨都發痛的地步。尉遲驍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那個小魅妖的情景,那少年呆愣愣躲在滄陽宗前堂屏風后,黑白分明的眼睛偷偷瞧著自己,瞳底全是膽怯和懵懂;轉瞬間那雙眼睛又映在森寒刺骨的勾陳劍身上,眉角眼梢狡黠帶笑,絲毫不在意咽喉被劍鋒劃出血絲,鮮血與皮膚的色調對比驚心動魄。
真的是容貌無倫,甚至到了令人目眩神迷的地步。
——你真的只是個魅妖嗎?
哪怕只是稍微一動念,都有近乎麻痹的酸苦與回甘從心底里蔓延上來,讓尉遲驍微微恍惚。
“是的,一定是。”他在心里告訴自己。
“這肯定就是傳說中的魅妖吧。”
尉遲驍閉上眼睛,少頃才用力睜開,從懷中取出一根絲绦仔仔細細穿過血玉佩。